唐晋北一脸轻松,用笔头弹了弹纸:“贾成舟呀,你欠了海鲜帮多少钱?”
“三百二十万。”
唐晋北应了声,沙沙写了个数字。贾成舟幽幽加了两字:“美元。”
唐晋北顿了下,又在数字前面加了个符号。“怎么欠上的?”
“赌博。”
“你可以扩充下内容么?”
贾成舟楞看着他。唐晋北叹了口气:“你在什么时候、在哪里以什么方式欠的债。”
贾成舟哦了声:“两年前,我经常去张飞的赌场里玩,玩着玩着就欠了那么多。”
唐晋北从一大叠资料里找出一本,哗哗翻了半天,抬起头说:“我们查了下你的个人档案,你家在两年前破产,然后你就四处避债。”
贾成舟有点怕,警察和黑道有时候是一伙的。“赌场里出的债是黑债,我能不躲吗。”
唐晋北面无表情:“张飞呢?他失踪了。”
贾成舟喉咙里像卡了块乌龟壳:“我不知道。”
唐晋北看了他有足足半分钟:“哦,你不知道?”他又问周轨:“你也不知道?”
周轨脑子被烧坏了,直觉是清醒的。“不知道,你有证据么?”
张飞的肉前天刚刚售完,此人虽是座肉山,最终还是被分装到了食客的胃里;那具坚硬至极的骨架,被放进了地下室的熔炉之中,烧完端出是一把灰,做了盆栽里的花肥。总而言之,一根尸骨也没剩下。
唐晋北不依不饶:“有人目击张飞来过你们店里。”
周轨若有似无地哦了声。“不记得。”
“当时入住的只有贾成舟?记录呢?”
“这个么,你可以去我那儿拿。不过消费用的是现金。”
唐晋北不满意地扁了扁嘴:“你们暂时留在警局。旮旯酒店我们要封锁搜查。”
门被敲了两下后打开,瘦警察的头探了进来。“唐警长,局长找你。”
唐晋北看了眼刚写下的东西,慢悠悠站起来走了出去,一去就是半个小时,回来后脸上五味陈杂。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很久,忽然合上了案卷:“你们可以回去了,没事了。”
“没事了?”贾成舟不由地吃惊着。
唐晋北回了一个“你少给我装傻”的表情。“到此为止了,没事了。”
贾成舟心里狐疑着,别过头看周轨。可周轨觉得转头是件颇费体力的事,就没看他。按常规说,他俩本该面面相觑的。
唐警长没有立马放人,他甩出两支笔,让他们填了堆没用的破表格,又各自抄录了一遍证词。贾成舟着急回去,字又草又小,像发育不良的苍蝇。周轨有气无力,连眼睛都张不开,字大如斗,一纸颤抖飘渺的冤魂。
两人踏出警局已经是中午时分,冬日异常灿烂,甚至有点毒。贾成舟心虚地对周轨说:“不好意思啊.....”却见日光朗朗下,周轨的七窍都生起了青烟。屠夫难惹,他吓得往后退两步。周轨嘴唇潦白,脚下一个趔趄,单膝跪了下去。贾成舟连忙上前把他扶住。
周轨在两秒钟后晕了过去,这两秒钟内他费力地闪了个念头。
我是不是一天之内跪了两次?
☆、套娃和骨灰
降体温的方法有很多。从物理的角度来讲,可将病人泡进冰水里,可将病人绑在电风扇前吹一个小时,也可以用十床大被子把病人压得不得翻身;从化学的角度讲,可以吃药。周轨被贾成舟诚心诚意花样百出地折腾了一番,病情加重,重得几乎能看见载他西去的仙鹤。
心寒周身凉。周轨的病最后还是好了,虽然方法并不得当。贾成舟从吧台上拿了四瓶刚刚添置的上等白兰地,一溜烟窜到周轨床前,打开洗手间大门,正好让马桶对着周轨。他拔开瓶塞,把酒咚咚地倒进马桶里,倒完后回眸一瞧。周轨原本烧得通红的脸这下子煞白,他一只手捂着胸口,在一山的被子中打了几十个颤抖,眼一翻,栽进了被子里。第二天清晨,不但高烧消退,连手脚都是冰凉的。
贾成舟在周轨的卧室里闲逛着,病老板正趴在床头一口口吃着糖煮蛋。周轨嗜甜,嗜烟,和法医无异。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就是不肯下床。人都是有惰性的,变态也是人。
周轨的卧室很宽敞,阴冷。屋里的暖气开到了五档,还是没用。贾成舟咧着嘴微拱着肩,周轨坐在一堆白花花的被子里,像云端上刚减了肥的佛祖。
床对面是个巨大的胡桃木书架,书不多,倒是排放了好几个巨大的俄罗斯套娃,靛蓝色,描绘得颇精致,脑袋上有一圈用来开合的拼痕。贾成舟拿起一个掂了掂,里面装满了东西,有些沉。扭开一看,原来通共只有一层,里头装了许多黑色粉末。他觉得怪异,嗅了嗅,也没什么味道,于是问道:“这是什么?”
周轨光顾着喝糖水,只抬眼一掠,口齿不清地说:“这个呀,是我爸的骨灰。”
贾成舟手都抖了。“你再说一遍?”
周轨放下碗,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书架上其他几个看见没?从左往右是我爷爷,爷爷的爸爸,然后.....哎,爷爷的爷爷去年被我弄丢了。总而言之,你手上是我爸。”
贾成舟几乎把套娃投回了书架,眼珠瞪得比眼眶大。“你死了以后?”
周轨有点惆怅:“颜色还没挑好呢。”
“你们家都不入土么?”
周扒皮五世耸了耸肩:“死了还要和乱七八糟的邻居打交道争地盘,做鬼也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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