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北严酷艰辛的五年,邵国钢每年都能收到顾晓影从北京寄去的包裹,俩人互相之间,也曾经有情有义。
当然,邵国钢若不是娶了这么个高干老婆,日后也不会平步青云,仕途一路高升。
用时下某种说法,邵钧的爸爸就好比是个凤凰男,邵钧的妈妈是标准的孔雀女。
邵国钢这穷小子,出身低微,可也是响当当爷们儿一个,性格很要强,人也聪明能干,再加上年轻时高大英俊挺拔,是个人物,不然顾晓影不会看上他。
他从建设兵团调回北京之后,仍然在京棉二厂车间做棉纺工人。当时军区大院的人都说,部长家闺女简直疯了,让人耍得五迷三道的,怎么跟这么个工人处对象?这小子将来能有啥前途,每月三十多块钱的死工资,全家住一间鸽子笼,准备靠媳妇老丈人吃一辈子软饭吗?
邵国钢准女婿登门拜访岳丈,当时也不知道双方具体咋说的,顾老爷子并没有过分激烈有失身份的言辞,但显然不赞成这个姑爷。
两人还是扛着压力结婚了,新婚照是北京照相馆里一张二人并肩的黑白小照。
邵国钢明知岳丈一家子根本瞧不上他,暗地里憋着一口气,就是要混到出人头地,给当年军区大院里嫌他卑微高攀的那些人瞧瞧。七七年,整个京棉一厂二厂三厂工人参加高考的有八百多人,全部加起来,最终凭真本事挤进那道金门槛的,只有十个人,邵国钢是其中一员,并且考取了帝都盛名悠久那两所高校的其中一所。那是邵国钢这半生飞黄腾达好日子的开端。
都说恋爱容易,过日子难,十几岁时的青春激情过去了,日后平淡冗长的婚姻生活中,两个门户完全不对等不相称的人之间,凌乱琐碎的矛盾就逐渐暴露出来。
邵国钢这人做事认真刻板,事业心极强,忙起来不着家,脑子里就慢慢顾不上生活的小节;可是顾晓影一个女人,怀孕生孩子坐月子,她也需要丈夫的柔情照顾。男人婚后感情木讷,冷淡,吝啬情爱的付出,不会甜言蜜语,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而家里的女人仍然沉浸在对感情和婚姻生活某些不切实际的憧憬之中,仍然保留着小姐的“作”脾气,习惯于受人宠爱被众人包围的日子,无法适应际遇的骤然改变。
尤其邵国钢保持着少年时养成的生活习惯,过日子极其平板简朴,不爱参与上层圈子的社交,不喜欢花狸狐哨时髦的东西,与顾晓影这边的朋友格格不入。顾晓影仍然像那个年代众多高干红贵子女一样,热爱时尚,爱打扮,每月固定某一个周末在家里搞y,开舞会,男女朋友跳交际舞,品红酒,这是八十年代初京城上流社会最富有、最奢靡的一群年轻人。
邵国钢偏偏看不上这些,从不与老婆的社交圈子来往,久而久之,两口子感情有了隔阂。
顾晓影跟婆家人没共同语言,也不可能与婆家同住,大部分时间仍然住在玉泉路附近的首长大院,每天带着孩子进出,两口子经常分居,各回各家。
儿子的夭折那时对她是个沉重打击。原本婚姻的别扭,夫妇的不和睦,感情的空虚,随着儿子的意外全体爆发出来,顾晓影那阵子十分消沉,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几乎没办法出门,不能见人,精神状态一落千丈。军区大院里也有风言风语,嘲笑她当年不该选那个穷小子,生出个残疾病孩子还夭折了,如今穷小子一朝出人头地,不复当年的委屈卑微,要翻身做主了,完全不把老丈人家看在眼里。
直到有了小钧钧,顾晓影的生活重现希冀。她对宝贝儿子倾注了全部心血,感情从丈夫彻底移情到儿子身上。
邵钧小时候吃的,穿的,玩儿的,很多都是他妈妈托朋友从香港和国外带回来的新鲜高级东西。
小钧钧是大院小孩里边打扮最漂亮的一个,戴着粉红色的羊绒小帽,帽子尖上坠一枚茸毛球,穿金黄金黄的仿皮毛大衣,各式各样的小皮鞋。他脸蛋白里透红,眼珠黑亮,小嘴像红珊瑚,聪明伶俐,浑身上下透着贵气,人见人爱的,比女孩都好看。他的衣柜里有小孩穿的各种颜色款式的牛仔裤、羊毛呢子裤,还有专门的鞋柜,一百多双巴掌大的小鞋。和八十年代同龄的孩子相比,甭提多么的奢侈与幸福。
小钧钧童年吃遍京城最高档的馆子,罗家老爷子上班的主营河鲜海味的鸿宾楼,他其实也吃过。
当然,他妈妈最常带他去的都是西餐厅,比如展览馆附近的“老莫”,那个年代最有名气最奢华的西餐馆子。
莫斯科餐厅当年在京城是个什么地位?这间豪华的餐馆见证了五十年代的中苏蜜月期,是国家领导人宴请外宾的地方,是红贵干部子弟的专用社交场所。提起“老莫”,那时的北京人没有不知道的,寻常老百姓家一个月工资,都吃不起一顿。小钧钧胃口也随他的时髦妈妈,爱吃俄式沙拉、红菜汤、奶油杂拌、罐焖牛肉,从小就活得精致,娇生惯养。
好在他姥爷家教还不错,在生活作风大方向上管得严,没把小钧钧培养成当年陆炎东陆少爷之类的混世霸王。
罗强听着邵钧唠唠叨叨讲童年的琐事,揉揉邵钧的头,逗他:“你那时候,很可能吃过我爸做的菜。”
邵钧勉强笑笑:“八成儿真吃过你爸做的。你爸爸做油焖大虾吗,做甑蹦鲤鱼吗?我爱吃那个。”
罗强若有所思:“那老子那时候咋就没见过你,没认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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