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些日子里他由秦楼楚馆归家,总能看到暮皓坐在家中院子里的木棉树下等他。以前暮皓不懂他去了哪里,会关切地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遇到什么事了么?”或者是冷言冷语地刻薄他“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哎呦,找到回家的路啦?”、“怎么?遇见鬼打墙了么?”,然后刻薄的同时会给他打来热水洗沐会问他吃过饭了没有……后来暮皓明白了,通了人事了,知道他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了……就与他生疏了。仍然会坐在院子里那棵木棉树下,只是看到他回来的时候再没有了偶尔的嘘寒问暖,只剩下了刻薄。甚至会连话都不说,只是恶狠狠地瞪他,然后气呼呼会自己的房间,把门甩得震天巨响,来发泄怨气。
但是霍湘震也还记得,那一年,有一个中秋月夜……他们那么接近,最后却还是,暮皓先走开了……
暮皓……暮皓……为什么你我之间总是隔着一层?!霍湘震想到这里,恨恨锤了一下栏杆。把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没人会明白他在恨什么。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有什么资格恨。毕竟……毕竟,他连自己的事还没有弄明白呢。
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事……他是湘水妖龙,可是为什么湘水龙族没有任何一脉能确定有他?他有千年修为,可是为什么只有二十五年来的记忆?他师从烛九阴,可是为什么烛九阴也不知道他二十五年前的一切甚至记不起什么时候收过他?他记得自己的名字是霍湘震,可是这个名字是谁取的?他的父母在哪里?他隐约记得自己是有什么使命的,可是那个使命又是什么?……这个世界上唯一和他过去有关的是天雷无妄,他记得它的用法,却怎么也想不起它的来历……
他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物。就好像是什么人设定了一个“名为霍湘震,身份是湘水妖龙,有千年修为,师从烛九阴”的存在,然后在二十五年前突然把他送到了这里。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荒谬绝伦,但是深想下去却让他忍不住后背发凉。如果是真的……那,他,是个什么东西?……
船身颠簸了一下,霍湘震回过神来,甩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了。头疼。江面上开阔有风,让他舒服了一些,没那么难受了。胳膊搭在栏杆上,把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感觉还是很舒服的。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回头,是陆六孤。
霍湘震笑了笑,他还没问过陆六孤名字,但是知道了他们是同类。不是指种族,是指心态。那种苦恋不得的感觉。于是侧身让开了一段栏杆算是示好,也算是愿意和他聊聊。这个人类看起来是个很明事理的,几次都有替他解围,虽然原因似乎是出于喜欢暮皓那个大哥。
“霍兄。”陆六孤的确是想和他聊几句,他也很欣赏霍湘震这样懂事的人。至少他看你走过来能知道你是和他有话说,不跟楼轩那个傻小子似的……陆六孤一想到今天跑渡头的这一趟就觉得替楼止至担心楼轩。这个二货啊!
“……”霍湘震向他颔首,而后很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称呼?”
“在下陆六孤。霍兄,你我兄弟相称便好。”陆六孤这是话里有话,霍湘震也听明白了,这意思是天下同病相怜之人都算兄弟。他看出来了,陆六孤对楼轩也是有不一样的心思的。
“陆兄。”霍湘震从善如流,微微笑了一下,等陆六孤开口。陆六孤看了看霍湘震腰间那口古朴三尺长剑,淡淡道:
“霍兄,你这剑可有什么来历?”
霍湘震没想到他会以这个开腔,低头看看腰间白鹿剑。古朴雅致的形貌,看起来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却能让人一下子就记住。细思下去,其实是被这剑的气质折服了。是剑的气质,而非剑主的气质。白鹿剑本身就在散发着一股非凡的气息,比杀气更凛冽,比灵气更缥缈。
“是家师赠予的古剑,”霍湘震避重就轻地回答他,“说是当年大秦尚未统一之时,我秦国一位名将命人铸造的,后又经过后世重铸,成了如今面貌。陆兄怎么想起了问这个?”
陆六孤微微一笑,回答:“记得小辕房间里面有一柄古刀,没有刀鞘,用红绫缠着,就挂在他寝房里。我见过一次,感觉和霍兄这柄剑很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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