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无烟呢?”
“无殇?”刚踏进门的小红看起来有些惊讶,“我不知道你会回来这么早……无烟是昨晚那个女孩子的名字么?”
“她在哪里!”
小红恭恭敬敬的向落无殇行了个礼,接着平静的端着手中的水盆绕过他,走到床边,俯下身子来擦拭着地板。
她说,“她死了。”
顿了顿,小红又道“葛老爷的规矩公子不知道么?外人入内,杀无赦。我这就收拾干净,通通风去味。”她脸色那样自然,就像是打翻了一盘点心,需要收拾一下。
“她……无烟……有没有说过什么?”
“她说她姓落。”
“就……这些?”
“就这些。”小红点点头,走出屋。
失神的无殇徒然的追了出去,然后就看见了那个女孩子的尸体。脸色还是那样青青白白的,仍旧是那样默默寡言的,没有脾气的,被缓缓的拖出院子。
头好痛……为什么像要裂开来一般……无殇痛苦的抱着头,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救苦救难,到头来,与他随行的,终究只有死神。
他以为可以杀掉所有该杀的人,他也就可以保护所有要保护的人——多么可笑!
涕泪满面的少年伸出手想去抓住什么,却又觉得一切都在摇晃。周围的空气不断的流动,像是要带走他的一切——可是为什么?从十岁起拿剑,自己见过的死人不是可以从皇城铺到珠玉阁,审问折磨过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么!他对于生死早已熟悉得如一日三餐,只是,无法承受身边的死亡。
这样的性情,只怕还是得改改了。
结果,落无殇谁也怨不得,也许就是他自己,害死了无烟。
“无殇怎么了?”不知何时出现的慕容有钱从背后一把抱住摇摇晃晃却独自强撑的无殇,“汗出得这样厉害,快来躺下歇歇。”
被汗水浸透衣裳的苍白少年猛地回身,拽住有钱的衣袖,嘶声道:“我不想再睡那张床。”
有钱了然的笑笑,动作轻柔的环抱住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在其肩上抚着,“好,我们不要这张床!赶明我送过来张更大更好的,这种小事不要影响了心情,来,我们出去转转。”
声音很缓慢的流转入耳,无殇竟半天不能反应过来,眼中也像起了雾,觉得天地间都水汽氤氲。
少年不动不言的在厅中的木椅上蜷缩了半日,然后一跃而起,冲向了茫茫夜色之中。
“三日,我只需三日,就可以忘掉一切我不想记住的。
——比如母亲的死,比如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再比如,无烟血的味道。无殇唯一的好处,就是擅长麻木自己。落无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她只是警示无殇的、一个生命中再平凡不过的过客罢了。”
无殇这样暗示着自己,眼前终于明晰起来。
那几日金陵正午的阳光烈而不暖,过路的行人都纷纷眯着眼,打量着一个窝在城郊土路边的单薄身影。细看便发现那是一个奇诡绝丽的少年,墨发倾潭,白肤,蛇眸,淡唇。
然而比西子赛潘安的少年却如地痞般地蹲着发呆,嘴中衔草,眼神空洞,表情呆滞,直勾勾地看着一辆辆马车嘎吱作响的自眼前路过。
那车辙深深的,不知要通向何方。
四周的风毫无章法的刮着,撩起少年墨黑的散发。空气里不详的味道还是无法散去,不停地提醒着他之前死去的姑娘,和很多年前死去的娘。
待到第四日的晌午,落无殇风淡云清的站在院门口,看有钱有些愕然的表情,平静的微笑着。
慕容伸手递来一些帛片,道,“这是雷霄近几日独自去收集的资料,那宅中的李应羽是个替身,本尊早在两个月前就去了漠北。没想到他的生母,竟然是那辽王的母后!当然,任务时间也延长了,一个半月。”
“不过,雷霄突然有了新任务,现在只有你能去了……你知道,即使是组织里,大家的身份也都互相保密,所以一时半下找不到合适的搭档给你。”有钱看来脸色不大好,还似乎有些担心的样子。
但是毕竟组织里的决定,不是一两个人就可以改变的,更何况,刺客是很讲信誉的。
无殇轻轻浅浅的笑了,“我一个人去吧。”
就当作是散散心,游历天下好了。
“辽国比不得这里,你又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通……你要多加小心。”踟蹰良久,慕容有钱点了点头,“你若一个半月后未归,我便血洗辽帐。”
在山上时,师傅教授了许多奇特而有用的知识。比如天下大势,比如各方语言。所以慕容有钱担心的事情,倒难不倒少年。
然而无殇看着他,突然间觉得,他那依然是肯定语气的问句变得悦耳动听,“为了不劳烦你,我一定完完整整的回来。”
“那自然最好,”有钱满眼桃花开的笑着,语气又轻佻起来,“可别让黄沙烈风吹坏了这天下最精致的小脸蛋,来来来,临走前再让我香一个。”
“……”
葛神侯批给落无殇的宝驹名唤过隙,通体雪白,日行一千,夜走八百。待少年大大出名以后,江湖上就流传下这么一个形容速度极快、光阴飞走的成语:白驹过隙。
漠北果然不是什么好去处,不过旌旗无光日色薄,平沙莽莽黄入天,连春风都不愿度的地方。
一路上无殇唯一的休闲,便是驻马听风,笑看斜阳倚千山,漠对枯骨辨辽汗。
天下之大,何处不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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