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我如是说,便将那花糕递向自己嘴里,似是咀嚼了几下,若有所思道:“果然是有些过甜了,稍嫌腻口。”
原来僵尸竟也是能觉出滋味的。“既然毅鸣不喜欢甜的,那下次便不再买它。”我正出神地思索着那花糕究竟是被他吞到了何处,便见他放下筷,看着窗外的某处道,“外头山花正烂漫,你同我一起去看看可好?”
面对僵尸王爷的邀约,我不由隐隐的心慌,忙扶住自己的额角,摆出歉意难受的姿态来:“我,我今儿个有些头疼……”
薛云听罢静坐了许久,也没有怀疑些甚么,半晌只是道:“头疼便歇下罢。”起身走了出去。
待他那轻而清晰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在耳畔,我便扑倒在不远处的痰盂边,扣着自己的喉咙将方才的茶水呕了出来。
因为每日都要如此吐上几回,我已变得十分娴熟,看到痰盂里已积攒了不少黄水,便起身默然地擦了擦嘴。薛云虽已不去夜游,可仍是经常莫名地消失在府中,我不过问,心里也乐得自在。模样令人难受的僵尸侍女已被薛云遣离了这里,此时此刻,空阔的府邸中只余下我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青年——活着的青年学生。
除了他的书房,这府邸中的每一处我都可以自由走动,因此在被圈养的这些天,我已然把这里的地势摸了个透彻。只可惜这阴间的景物都是虚的,许多我触碰不到,自然也就找不出甚么有价值的讯息,只能一边模糊地辨认着年代,一边朝更深的地方摸索。
“咿……”
当我终于辟出一条从未走过的道路,在那昏暗阴灯的指引下打开一扇造型奇异的黑门时,我听到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怪声。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抬头看去,只见绣着金线的帘子后窸窣动静了一阵,半晌露出一个怯生生的青灰脑袋,竟是一个僵尸美人。
不同于香魂坡的僵尸美人,看她的打扮,是薛云的侍女。
知道薛云的侍女断然不敢去伤主子的人,我便放心了下来,抬脚迈入那扇虚掩着的黑门。僵尸美人在帘后呆立了许久,步履僵硬地跟了过来;我懒得理会,见她并不碍事,便也随着她跟。
这黑屋里混沌一片,手中的阴灯窥不真切,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些许物事的虚影,恍然间竟似走到了阎罗殿一般。我揉揉眼睛,在角落里摸索了一阵,见没有甚么值得我驻足的罕物,便叹息着打算离开。谁知就当我转过身去的时候,原本就昏暗的阴灯倏然熄灭,脚步一个不稳,竟迎头撞上一面蒙着布的坚硬物事。“咿!”身后的僵尸美人惊叫了一声。
我扶着撞痛的额头停下脚步,困惑地打量着身前的东西,抬手将蒙在它身上的布扯了下去。
这是一面极为精致的古镜。圆润通透的琥珀镜面,四周镶嵌着不知名的暗色宝石,通身上下没有丝毫瑕疵,在我眼下散发着古老浑厚的光泽。
——灵媒古镜?
传说中渴求长生的薛灵王曾通过它召唤出了许多稀奇的物事,包括那只名唤通天仙者的飞僵。我看着它,一时间也不好确定,刚想伸出手来碰一碰镜面,便见身边的僵尸美人寒毛炸起,跳过来打开我那只快要碰上它的手,着急地比划道:“咿,咿……”
“你说甚么?”
她将古镜重新用布蒙好,推到原来的位子上,仍是比划着道:“咿咿咿……”
我实在听不懂她的语言,又见她比划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失了钻研这面古镜的兴致,将那盏熄灭的阴灯提在手里,打着呵欠离去了。
……
夜半我醒来,身侧并没有薛云的影子。
惨白的满月在窗外朦胧地挂着,千年的王邸里寂静得出奇,连夜露从野草上淌落的滴答声都清晰可辨。我坐起身来愣了一会儿,睡意被窗外涌来的山风尽数吹散,掰着手指算出自己在阴间耗掉的日子,又想到自己那生死不明的同学,心头不由得苦楚起来。
我已不再害怕这僵尸王府中的阴冥了。披上衣物出了屋,我在空阔漆黑的走廊上漫无边际地晃荡着,半晌低下头来,发现自己的脚步果然已变得僵尸般整齐僵硬。
正欲苦笑的时候,我听到远处的纸窗边传来了些许动静,两个人模糊的对话声渐渐飘入耳际。我躲在高大的珐琅瓶后犹豫了许久,终是拨开帘子朝那里看了过去。
月光在纸窗边投下两个清冷的影子,一个是薛云,一个是不久前在黑屋邂逅的僵尸美人。“……好大的胆子。”薛云背对着我教训僵尸美人,话里隐含着怒意,“碎嘴的奴婢,本王可曾允许过你与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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