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绿纱窗。绿纱窗,夜生凉。夜生凉,人断肠……”咿呀低唱的女子曲声夹带着浓烈的酒香回荡在这寂寥的雨夜,越发显得冷清。很多人都说,戏子无情,可是叶暮似乎听见了那女子清唱声中的无尽哀怨,无尽泪光,他又想到了阿离,他的眼角不由得有些湿润。曲是《汉宫秋》中的一折,叶暮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在楼兰,阿离给他唱了十一遍,其中的每一遍叶暮都听得很用心,所以他一直记得很清楚。不过,阿离唱的时候没有这歌声中浓郁得化不开的哀怨,也没有这曲调声中阅尽繁华的苍凉。很显然,唱曲的女子不是阿离,不过,去听听曲,那也是无妨的……
曲声是从一家客栈传来的,准确来说,应该算是一家酒庐!轩阔的屋檐前面,两排十八盏大红灯笼高高挂着,一根干枯的竹竿挑着一幅青布酒帘子,帘子上面缭乱地写着四个大字,“望乡酒庐”!叶暮驻足,从打起的猩红毡子向里面望去,可以看见酒庐最里面搭了一个精致小巧的戏台子,台子上方写着“梨园春色”四个真书大字。戏台上,一位打扮得凤冠霞帔的女子正用长袖掩着脸面,款唱低吟。戏台两旁,坐着两排一十六个乐手,这十六个乐手都是穿着灰色的长衫,笔直地坐在圆凳上,正神情陶醉,一板一眼的随着那女子的清唱和起声来,台上,悠扬的乐声中,有京胡,有月琴,有琵琶,有唢呐,有笙箫,有三弦……
叶暮想做一件事的时候,他一般都会马上去做。就像现在,从来没有喝过酒的他,突然想要喝酒,所以他正拖着迟缓的脚步向酒庐里面走去。通常来说,叶暮走路的时候脚步是很快的,如果他放慢步子的话,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他在思考极为复杂的问题,第二种情况,是他在仔细观察周围不同寻常的状况。很显然,现在是第二种情况。左手,依然紧握着那把陈旧的龙泉青剑,叶暮尽量保持着内心的平静,明亮的双目望着铺满猩红毡子的地面,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在楼兰,喝酒的人是很多的,酒庐,叶暮也见过不少!不过,今天这望乡酒庐的摆设叶暮是第一次见到。这酒庐里,没有掌柜的,也没有跑堂的,更没有打酒的。毛毡铺就的长道尽头,只摆了一张黑漆雕夔的八仙桌和四张黑色扶手椅。八仙桌上横列着五坛泥封的美酒,酒封已经被人拍开,正一丝一丝散发出浓郁的酒香,奇怪的是,八仙桌上并没有坐人。戏台子底下,八仙桌的东西两面,整齐地列着两排六十四张黑色扶手椅,一直延伸到门帘处。每一张椅子的前面都放着一张矮几,每一张矮几上都有一坛被打开酒封的美酒。而每一坛美酒的后面,都坐着一位穿青色深衣,系黑色锦带的青年,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腰间都悬着一柄三尺来长的刀,刀是黑色的刀,刀柄是黑色的,刀鞘也是黑色的,这六十四个人,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有刀刻般的坚毅和来自地狱般冰冷的杀意,就像塞外野狼的双目,没有丝毫感情。六十四人,六十四道目光,如小刀般一刀一刀的割在叶暮身上,压迫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剑,是高贵的,优雅的,轻灵的!而刀,是雄奇的,是桀骜的,是沉郁的!通常来说,王孙公子,都喜欢佩剑,剑,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种修饰,是用来赏玩的!而浪子侠客,都喜欢用刀,因为刀,是自由的,没有拘束的!叶暮一直认为,用刀和用剑并没有太大的分别,因为刀和剑都是用来杀人的!杀人,叶暮喜欢用剑,那是因为他觉得这种方式是最简单的!
喝酒,好像坐下来喝比较好!叶暮这样想着,便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往四周一看,这酒庐中除了戏台子底下的那张八仙桌还空着外,周围似乎没有一张椅子是多余的。婉转凄凉的曲声中,空气,就像已经凝固似的,每一次呼吸都很艰难。叶暮的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冷汗沾湿,和衣衫帖在了一起,在这清冷的秋夜,他的内心,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燥热!临敌,讲究心静,心一动,破绽便会百出。叶暮不想被这心中的烦躁干扰,所以,他把有些僵硬的肩膀放松了下来,又长长地拖起了他略显疲惫的脚步,懒洋洋的向那张八仙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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