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非自己的事就应该袖手旁观。我不是救世主,我也没有那个能力,能管好自己已是不错。
然而师父显然不这样想,他老人家总是企图教育我大丈夫当以天下为已任,不仅授我以武亦传我于谋。可是我对着那一本厚厚的谋略书籍只有睡觉的yù_wàng。我常常问师父,他要一个以天下为已任的弟子,为什么会选我?
师父用力敲了我的头,说:“还不是看你可怜巴巴地躺在客栈外快死了不忍心?”
呵呵,说起与师父的相遇,又是另一段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说完的往事,年岁太久,没有必要再提,徒惹伤心。总之后来,师父的临终遗愿自然是要完成的。我就单枪匹马地杀上山贼窝,拿着一脉相承的九节银鞭绞下山贼头头的脑袋。
打了足足四个时辰,数次掐灭放弃的念头,终于取胜,却也伤得不轻,左肋被钢刀穿过,风吹进身体,凉到彻骨。
那是一次与死亡如此接近的时刻,近到仿佛看见白天蓝天之中飘来的漂亮仙童,有些悲凉地想到自己这一段荒凉的生命,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亦不会有人为我哭泣,甚至不会有人记得自己。我的尸骨,将会被蛇虫鼠蚁啃噬得面目全非……
是多不想死?
哪怕用尽全身的力气,哪怕负尽天下人的期望,也想要活下去,即使卑微、即使渺小,也想要活下去!
就是那样被救的,在躺了一天之后,在以为身上的血都流完了以后,神志再也支撑不住、快要认命的前一刻,被沈年救了下来。
沈年的手宽大而温暖,就像多年前客栈门口的师父一样,托着我的上身,问道:“小兄弟,你没事吧?”
那就是沈年,当时江湖上的一个神话:姿容卓绝、独步天下。他一手创立的落雪山庄令江湖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短短数年成为富甲天下的一方霸主。
那一年,我二十五岁。自十三岁被师父捡回去后,过了十二年的时间遇到的第一个问候我的人。
“小兄弟,你没事吧?”
人的记忆真的很奇怪,有些事情发生在昨天,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有些事明明过了很久,却像昨天发生一样那么清楚,从来不曾离开甚或走远。
沈年那时已经三十,是笑起来显得有些憨厚的男人。他牵着独子沈织锦的时候,总是露出孩子一样傻傻的笑来:“琥珀,这是我儿子!”
沈织锦那时便不太爱说话,记忆中他是存在感很薄弱的一个孩子,不声不响,不做任何引人注意的事情。然而沈年特别宠爱他。在他十一岁的生辰,沈年请来了全国最出名的戏班子和最美妙的歌喉,当着所有前来贺喜的江湖人宣布将落雪刀谱与落雪山庄传予他,并预言他当是江湖的下一个神话!
当时的沈年,一刀在手,风华无俦,领着山庄三百八十二名顶尖杀手横扫整个江湖。他那样骄傲,站在高高城楼的顶端,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毫无悬念地断言:“我的儿子,你将成为江湖下一个神话!”
然而时光荏苒,不过两年,英雄已成枯骨。落雪刀法太霸道,沈年终于承受不住,在练功时走火入魔,与世长辞。
他的孤子,这个寡言的无助的孩子,还没有掌握生存的技能,就已经□地呈现在江湖的刀光剑影之中。他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我。
就像三年前沈年在血泊中扶起我,问道“你没事吧”一样,三年之后,犹如偿还一般,我也将再一次赌上一切,护他平安,造就另一个江湖神话。
站在沈年的孤坟前面,燃着香烛的炉鼎看上去寂寞又陈旧。没有人愿意陪他,自他死去,众妻妾已作了鸟兽散。
青梅酒温得恰到好处,这已是我无数次地站在这里与他对饮。
“织锦很坚强,一切都做得很好。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接管整个山庄。话说义兄,都不知道是不是你有先见之明,跟我结拜,好让我收拾你的烂摊子。”
一点微凉落在我的额头,我抬起头,看见无数细软如柳絮的纷扬,簌簌飘落而下。裹了裹狐裘,这样孤冷的隆冬,他一个人躺在地里,会不会觉得寒冷入骨?
墓碑上刻着他的名字,一笔一划,用刀深深地划上去。那样厚的石碑,也终是留下如伤痕一样的印记。
我闭上眼,自小我就知道万事不能强求,无论是抛弃我的父母还是离我而去的师父,总归人生在世,陪伴自己的终是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些无意间获得的温暖,那样温暖的人们,也总要慢慢地离开,犹如师父、犹如沈年……
雪越下越大,覆在眼睫上,眼皮沉重得快要睁不开。
我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真的是会孤独到死的人吗?
……
不会有答案,哪怕问过无数遍,也依旧不会有人回答我。
眸子很热,不期然的一颗滚烫滑了出去,我抬起手迅速擦掉,袖子上积了好厚的脸,擦在脸上,冷得人直打哆嗦。
呲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织锦拨开干枯的树枝来到我身后:“小叔,主事们都到了。”
我转过身,看着这个一年中成长了许多的男孩子,脸颊消瘦了许多,嘟嘟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清朗的坚毅。他长得不像沈年,眉目过于精致,浑身有雪一般的清冷气息。
“小叔?”
我低下头,默默退至坟旁。
四位主事两两并排走进来。秦喏走在前左,朝我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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