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已是深夜,他走到客栈门口,才想起沈殊已经走了,现在和他挤在一起的是陆玄青他们。想到不惊动陆玄青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顿时后悔自己把房间让给了祝纤尘。
——早知道,就让那个凶丫头住马厩算了。
客栈门已关上,他打算干脆等里面的人熟睡之后再进去。街上已经没什么能果腹的东西可以买,但折腾了这么大半宿,他也不觉得很饿。他没让里面的人开门而是钻到后院,不费多大劲就蹑手蹑脚地翻进了客栈里。没想到刚一落地,身边就响起了女子带着笑意的声音:
“堂堂东厂的谢大人,怎么竟做起贼来了?”
他抬头,一袭火红衣裙映入眼帘,原来是苏伶一个人在后院独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伶姐……怎么还没睡啊?”
听到这个称呼,苏伶怔了一下。谢准从来就是从善如流,跟着沈殊,也便管她称起“伶姐”。这个称呼不由得让她想起那个匆匆赶回金陵城的表少爷了,叹道,“有些心事……左右四下无人,你也坐下陪我喝一杯吧。”
谢准欣然接受,即使四下有人他也不在乎。他年纪不大,加之跟着谢英长大,心中向来鲜有什么男女之防,单只认定苏伶是个有趣的人。更何况,背着父亲喝酒本便是其乐无穷。见边上没有酒杯或酒碗,他正想去寻,苏伶已经把面前的一坛酒推给他,“要什么碗……这不就行了。”
他觉察到苏伶已经有些醉意,想到沈殊说她酒量很好,此刻想必已经坐了不知道多少时候。想到她说有些心事,他想她心里必是苦闷得很,便问:“还是担心那凶丫头的事?”
“岂止……月华宫里的事情,哪件不是岌岌可危……”酒意上来了,苏伶的话也比平日里多了很多,“这几日我们虽说在外头,宫中的事情可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宫主不在,下面的姐妹人人自危,所幸现在局面多少稳住了……要不然,我如何有颜面去见宫主。”
谢准不知道她心里的愁肠百结,只道她是说回月华宫禀报,便安慰道,“有伶姐镇着,月华宫不会有事的。”
苏伶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他发现自己难以读懂她的心情,毕竟是女子,心思细密又岂是他能够明白的……他想。这时,苏伶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阿准,你昨天说,害死郭知县的人,是万景峰?”
“我还没有证据,”谢准叹了口气,忙了一整天,虽说发现了更为令他震惊的事情,但在郭沂的案子本身,却是没有任何进展,这样的结果实在说不上令人满意,“不过,万景峰和官场上的人有来往,至少……他有动机杀郭知县。”
“你是说……他是代某个人下手?”苏伶立刻明白了他言下之意,“我听说,和万景峰交好的人不在少数,连潞王都和他颇有交情。潞王府的喜宴,他也在宴请之列。”
“他和潞王的私交如此紧密?”谢准吃了一惊,“那他们都在那艘画舫上密谋是……”
“画舫?”
见苏伶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他本欲对她解释,但转念一想她和沈殊一样是个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的性子,万景峰,潞王和森罗教,哪一边都不是好对付的,若是说了,只怕她必是会卷入波澜之中的。
——月华宫当此大事,还是不要让伶姐担心了……这样想着,为了岔开话题,他问道,“对了伶姐,我听说月华宫不乏擅长音律之人,你知道有什么样的曲子会让人产生幻觉吗?”
“幻觉?那太多了……若是内力深厚之人,一弦一柱皆可为兵刃,若是功力弱的听了去,轻则内伤,重则当场毙命,宫主生……患病之前也是使琴功的好手。你得说得详细点……是什么样的幻觉?”
“是……”他一时语塞了,因为他发现实在难以描述听到琴曲时的感受。那种感觉他似乎曾经体验过,却是在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状况之下。他斟酌着应该怎么对苏伶委婉地表示自己的意思,“比方说,感到燥热……或者……血气上涌……”
苏伶听他说话吞吞吐吐,已是明白了七八分,及至看到他难以启齿的表情,不由得忍俊不禁。“你听到了这样的琴曲?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回来了啊。”他不明就里地瞪着一脸耐人寻味的表情的苏伶,“怎么了?”
“没什么……阿准,你今天错过了很多好事……”苏伶笑着站起身来,把酒坛塞进他怀中,“只是不知为你奏这碧海潮生曲的是个怎样的佳人……可怜她真是对牛弹琴了,对方是个不懂风月的傻小子。”
“什么风月……等等,伶姐,你刚才说那是……”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门里,苦思冥想了半天,还是不得其解。
“难道让他弹琴他生气了?所以故意弹这曲子比试内力?”
这样一想,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觉得今天能够平安回来真是走了大运。
回京之后一定得去寺里还愿,他想。
第七章
灵前的长明灯燃着摇曳的火光。
慕容续坐在棺木前,他身旁的灵位上,写的正是神仙府主人慕容栾的名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仙府主人,也免不了会有这样的一天。
而对于慕容续来说,这意味着今后他终于需要独自背负着神仙府,面对来自世间的各种阴谋诡计。身而为神仙府的少主人,这便是他的宿命。只是他未曾想到,这一切竟来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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