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衍像第一次认识他们。他绝望地摇了摇头,踉跄着后退两步,开口确认道:“你们看过那个东西吧?”
他们默不作声。
“你们是真的看过,不是我的错觉吧?”陈衍再次问。
“既然你们都看过,为什么一点都没有触动,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地让一切过去?”
“你又怎么知道别人心里风平浪静?!”齐安东忽然站起来,“可是你知不知道站在死亡边缘是什么滋味?知不知道时刻提心吊胆等着别人的刀来砍你是什么感觉?一天天食不下咽,不能入睡,睁着眼睛提防所有人的滋味,你有没有过?”
“所以呢?狄辉手下的人,现在在哪里,在逼迫谁?还有多少人会受害?”他向齐安东逼近一步,“你们都认识单玉吧,你还和他亲近过一阵,他现在死了,死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就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抑郁症,自己承受不了压力所以自杀?九泉之下,他的灵魂会不会安息?!”
齐安东偏着头,看了他几秒,说:“我从来不相信人有灵魂,更不相信转世。我这辈子信的就是四个字,活在当下。”
他静静等陈衍反应,然后又说:“如果我权势滔天,或者我有超能力,能超脱这个世俗,我当然会去帮他,我甚至不用把证据交给谁,我自己就能让狄辉完蛋。可是我不是。”
“人的上头还是人,冤屈总是报不完,要不是这样,为什么他们造出那么多英雄来安慰自己?他们期盼有个人,他力量通天,无所畏惧,心怀正义。但是抱歉,这个人不是我,我不是英雄好汉,我连自己兄弟都保不住。”
他说完这些,一声轻笑,含着说不出的悔怨。
然后他就离开了,不去管陈衍怎么想,也不去管韩天纵怎么想。
陈衍转过身去,和齐安东相背而行,把自己关进房间。
韩天纵在外面拍门,问他碟片在哪里,陈衍一声不吭。最后他叹了口气,对门里说:“师哥,你不肯听我的,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只是你别做傻事,别一时冲动,想想东哥说的,再想想我,好不好?”
韩天纵离开了,陈衍家门下多停了一辆车,车里日夜都有人,好像在监视什么。
单玉的追悼会在几天以后,狄氏的风波过了,最近没什么大新闻,于是他的照片和悼告铺天盖地。
去参加追悼会的人很多,犹以艺人为甚,只怕有北京城小半个娱乐圈。单玉的家人没有出现,只有那个女经纪人站在门口迎接来人。
她见到陈衍的时候表情有些扭曲,然后低声说了句抱歉,说自己当时情绪激动,胡乱说话。
陈衍签了名,一走进去,好多双眼睛转向他。
知道单玉死时他在现场的人不少,他们心里也诸多猜疑——为什么单玉那么多“好友”没去,反而和他闹过矛盾的陈衍去了?他是去干什么的?听说当时他还是离单玉最近的那一个……
冰山只露了一角,他们心里不知排了多少出大戏。
陈衍先去单玉遗像前致哀。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撞上了单玉相框里的眼睛,那两只眼总像在盯着他,让他皮肉僵硬,骨骼发冷。
即便在从灵前移开以后,单玉的视线也似乎跟随着他,告诉他他做得还不够。
他觉得单玉在跟着自己,在看着自己,不是在相片里,而是在厅堂某处,随时会伸出胳膊把他拖进黑暗中。
陈衍心知自己表现异样,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多待,有意朝人少的地方走去。
他走到角落里,忽然有一双手勾住他的胳膊。
他一声尖叫,胡乱挣扎着拍打身后的手。四周的人惊讶地看向他。
“是我,是我!”后面有个稚嫩里带着沙哑的声音慌乱喊道,“别打我。”
陈衍放下手,瞪大眼睛看着狄坤,问:“你怎么在这里?”
狄坤眼睛还是红的,他一言不发,张开手臂搂住陈衍的腰,把头埋在他衣服里。陈衍的衬衣不厚,没过多久皮肤上就传来一阵湿热的触感。
他伸手摸了摸狄坤的脑袋,带着点怒气问:“齐安东带你来的?”
他竟然把狄坤带来这种地方。
“我求他带我来的。”狄坤闷闷地说。
“你……不要伤心了。”
苍白无力。他自己还在惊惧和不安中,哪可能成功安抚一个因为单玉的死而痛苦的孩子?
“他怎么会自杀?”狄坤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明明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想去死?”
边上有个来吊唁的宾客,看见狄坤哭得可怜,走过来安慰到:“抑郁症这种病就是这样,来得猝不及防,我有个朋友也是这个病……”
他说了几句哀叹:“年纪轻轻,怎么都这么想不开?世界上有什么事比命还重要?”
他身边的朋友又说:“还是压力大了,社会节奏太快,尤其在我们圈子里。”
“不是,”狄坤小声说,只有陈衍能听到,“他才没有抑郁症,他不可能的,他……”
陈衍茫然而机械地一下又一下摸着狄坤的头,他知道狄坤才是对的,只有狄坤是对的。这么多人在场,和单玉最熟悉的一定不是狄坤,可谁也没有一丝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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