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还不叫叶惟远,是个没有名字也没有父亲的野孩子。他的母亲是个修为不高的女修,带着他在凡人和修士的世界边缘里讨生活:他去过仙阁纸醉金迷的夜宴,也去过下三滥的市井勾栏。这么多地方唯一的共通之处就是它们都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记忆里,母亲永远都在害怕。她害怕一些他不能理解的、不存在的东西。
害怕那未知的恐惧找上门来,他们从来都不在一个地方定居。
“……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母亲总是这么说,她不许他和其他人说话,不许他和其他人结交,不许他……。
一天,她发现他悄悄从家里溜出去,和一群凡人男孩在市集里玩耍。那时她唯一一次对他发那么大的火。她让他跪在院子里,用软鞭抽他的膝盖、手腕,厉声呵斥他,逼迫他发誓再也不会那样做。
鞭子抽下来的一刹那是不痛的,只会留下一道红色的痕迹,然后疼痛才会爆发,如在滚油里走了一遭。
“母亲,我恨你。”
其实那时他还不知道何为爱何为恨,只是觉得母亲那样太过不通常理。
她在哭,毫不掩饰地、撕心裂肺地大哭。她是个很美的女人,哭起来的时候却一点都不美了,反而有点难看,眼神里有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叫人胆战心惊。
他意识到,自己伤了她的心,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日子仍是这样一日日地过去。某一天,他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有许久没有搬家了,久得冬天都过去,春天快要来临了。
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就是在立春那一天找上门。他记得母亲那天特地起了个大早,盛装打扮,换上了自己还是仙子时的衣裳:朱红的胭脂,大红的罗裙,金色的步摇,她像是变了个人,不再是他的母亲,变回了他所陌生的朱鸾仙子谢筠。
“你来了。”
母亲亲自把那个男人迎进屋。他们进到了内屋,他悄悄地跟过去,听到男人这样说:“他注定是叶家的人。”
“惟远,我是你父亲,是来带你回家的。”
他很想问他在叫谁?这里没有那个叫叶惟远的人,只有一个绝望的女人和她顽劣的孩子。
他朝屋内望去,母亲端坐着,神情冰冷,里边没有一丝的留恋,仿佛他们相依为命的这几年都叫人偷走似的。
“去你该去的地方,这是你的命。”
他浑浑噩噩地被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牵着,离开了他们住了差不多有小半年的院子。
负责来伺候他的所有人都告诉他,他姓叶,是陨日城城主叶江临的血脉。他们反复说,这是他作为叶家子弟的宿命,而他的母亲如何如何不懂事,居然让他流落在外这么多年。
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带他乘上了一艘桃木做成的高大福船,海上行驶了三天三夜,来到了那个被称作“陨日城”的世外仙境。
他的父亲告诉他,叶家是这里的主人,没有叶家就不会有今日的陨日城。
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喊他们“城主”和“小少爷”。他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这样看重过,不自觉地想要躲到侍女的身后,可叶江临的强硬地拉着他,要他面对这所有的东西。
他们坐上了由通体雪白、额前有角的神兽拉着的马车,穿过喧闹的街道,来到城中心的城主府邸。这里比他见过的所有地方都要大,都要像仙人居住的地方。
叶江临牵着他穿过庭院,庭院里爬满了他所不知道的藤蔓,上面缀满了深紫色的花朵。那颜色水洗过一般,湿漉漉的,簇拥在一起,被风一吹,像是流动的火焰,招摇着,令人目眩神迷。
他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
不远处的花丛下面睡着一个人,模样没有一点规矩,只露出半个身子和几缕黑色的头发。见到那个人,他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
他仍然不能相信这里是自己的家,可是他知道,他要去见那个人。
“他是……”
“父亲”的面目模糊起来,或者说其他全部无关紧要的东西都融化成一团白光。
整个世界,天与地归于一处,光与影同尘,像靠在曾摇动他的天空。
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多想停留在这里。
那是他的声音吗。他看到年幼的他挣开身旁人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向那里。
藤萝的枝条长得太长了,他笨拙地将它们撩开,好把睡在花丛下的人看得更分明:那个人长得很好看,鼻梁高挺,眉眼清隽,嘴唇苍白,仿佛是画中走出来的一般。他的怀里抱着一把如冰的剔透长剑,剑身上刻着他看不懂的铭文,剑刃却发出阵阵寒气。
可能是他的动作有点粗暴了,那些脆弱美丽的花朵掉下来,砸在茸茸的青草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连沉默不语的天地都为之震颤。他跪在这个人的身边,屏住呼吸,安静地凝视着。
——春天的庭院里,只有我和这个人……
风吹过来,有点儿冷,可更多的是温暖,阳光是那样的明亮温暖,让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他感到自己的鼻腔发酸,眼眶热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里面迅速发酵。
“……”
眼看那个人就要醒转,周遭的一切迅速崩塌,回到初始的虚无。
他从床上翻身坐起,弄出的动静过大,外面守着的傀儡人轻轻悠悠地滑了过来。
“主人?”
薄薄的纸门上映出它歪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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