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嚎啕大哭,哭到声嘶力竭,他哭到嗓子刺痛喉咙发哑,把他所有的体面、硬撑全部抛弃掉,他手脚发软耳侧轰鸣,他哭地狼狈不堪斯文扫地,摊在信枫怀里仿佛捧不住的烂泥,他还在哭,心里对着自己在不停地说:“你太虚伪了,你在演戏。”
“即使你再痛苦,你也还活着,你也只知道哭而已。”
“你根本记不得他们了,你把他们全部忘记了。”
“你是个小人,伪君子,无能,怯懦,自私,任性,凉薄,忘恩负义,自以为是,自矜自持,你根本不懂体贴人心。”
“你背叛了自己的朋友,你不配做人。”
“死的不应该是他们,而应该是你。”
“julian!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信枫愤怒地打断他,顾退之迟缓地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信枫快速地说,他顺从着自己的心意,言辞激烈地冲他吼道:“你很好!你要记住这一点!这很重要!”
顾退之被他喝住,他像是对着一个耻于在全班人面前接受老师表扬的好学生一样,厌倦了称赞与艳羡,放弃奖状而是选择把它们撕碎。他冷笑着,撕开外表美好温良的皮囊,露出灵魂里阴暗的疤痕:“物伤其类,生而群居,其实这是人类的劣根性,他们伤感自己的遭遇,需要关怀,却因为自私不去体谅他人。他们不去感受相互之间的痛苦,即使感同却无法身受。在面对考验的时候,他们暴露出贪婪,懒惰,怯懦的本性。背叛,抛弃族群,寻找借口掩盖自己的错误。人类的存在本身也许就是错误的。”
“人都是这样的,地面上那些抛弃基地的决策者就是这样的。”
“你不知道吗?你当然不知道,你不是人,你不懂。可是我知道。”
“我以为我和他们不一样,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也是这样。谁让我是人呢?”
他陷在一个死角中心甘情愿地作茧自缚,自暴自弃,形容颓丧。
信枫没有再说话,方才满身戾气怒吼的人仿佛也不是他。
他只是力道很重地抓住怀里随时会滑落跌倒的身体,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他轻柔地搀着顾退之坐到地上,然后自己俯身坐到他身侧,支起腿撑着他。
等待一个人冷静的过程往往是煎熬的,因为共情和怜惜,无法以身代替承受,也无法从外壁粗暴破解,一个情绪崩溃的人拥有无坚不摧的铜墙铁壁,被执着蒙蔽的行为化作尖锐锋冷的枪。
这场单枪匹马的冲锋陷阵只属于一个人,因孤注一掷的披挂上阵能轻易戳到别人的软肋而无往不胜。毕竟人总爱用自毁证明他人的挫败感。
他们在墓园外不远处的走廊里坐了许久,久到信枫回忆完毕他们相遇以来所有的相处片段,然后他对着静坐的人开口:“道歉,julian,我很生气。”
顾退之擦了擦眼泪,向他的方向移动了一些。
信枫不容置疑地说:“道歉。”
顾退之清了清嗓子,向前摩挲着他的手,信枫看着他,把手递了出去。顾退之的衣袖前端全部湿透了,白色的布料化为透明,湿淋淋黏嗒嗒地滴着水。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说,我很重要。”
顾退之点头:“你很重要。”
“不要投机取巧!我们在说很严肃的事情!”信枫死盯着他,沉声说:“julian,这不是小事,跟我重复,‘我很重要’。”
顾退之吸了吸鼻子,鼻腔内充血灼烫,他低声说:“‘我很重要’。”
信枫扯着他的袖子,一卷一卷挽起来,然后向他靠了靠,把他的手臂贴在自己胳膊上。“我也很重要。”
顾退之忍不住扯开了嘴角。
信枫把他圈在了自己身前,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心脏的位置重合时,逐渐平稳下来的心跳共鸣在一起。他扣了扣顾退之的手,说:“julian,我们谈谈。”
顾退之“噗嗤”笑了一声,哑着嗓子说:“这个台词…好像特别耳熟。”他羞赧地弯着唇,发现憋不住便放弃克制,直接笑着后仰在信枫身上,他安心点头,说好。
信枫调整了下他们的坐姿,淡淡说道:“julian,前些日子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经历了很多。人的思想和情感是很难以界定的东西,我体会了不少,可仍然知之甚少。悲伤难过愤怒带来的数值要远远高于宽容欢喜,也许情感可以被数值衡量,又或者每个人对情感的需求度都不相同。但它归根结底不可言说的东西,这是人类独有的,独一无二。”
“有很多感觉我体会不到。但我渐渐认识到一个问题。人毕竟是具有社会性和群居感的生物,我不需要这些,或者说,我拥有了部分属于人类的情感,我的归属感在你这里就达到了满点。但你不行。”信枫郑重地分析说,“你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我一开始就知道,但是后来我才清楚地认识到,生而为人,每个人对不同人群的需求是不同的,你需要家人,朋友,伴侣,还有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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