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静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这场梦, 做得实在是太长了。”
女人喝得已经有些微醺了,醉茫茫的视线略过了易凤知,重新落在了庭院的假山石上, 像是千琢磨, 万思量,最后化为一笑,她摇了摇头,竟还懂得如何回答易凤知, 只道:“擎儿没事,只是做了几个噩梦。”
易擎向来是很敬爱静姨的,这个几乎取代他母亲地位的女人从他懂事之时就一直跟在他的身侧,便是偶然离开,也不会离开的太久。与父亲不同,在易擎的记忆里,静姨似乎总是很平静的模样,微微含着笑,不温不火,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
也许正因为如此,易擎纵然敢跟父亲撒泼,却很少会跟静姨发怒。
所以否决静姨的时候,其实易擎自己也微微吃了一惊,可当他抬头看到静姨的神态,却又毫不犹豫的撤开了身:“静姨!你知道对不对?你也骗我!你也骗我!你根本就是在骗我!”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酸楚疼痛,他憎恨父亲对待流言的全不作为,也痛恨静姨对自己的隐瞒与欺骗,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便撒腿跑了。
男童愤怒与悲伤的面孔仿佛还历历在目,苏怀静只觉得如鲠在喉,他难以与人共情,可对自己却并非没有感情,那时易擎稚嫩浅薄的怒意,让他想起了自己死亡那时,易擎伤心欲绝的容颜,还有在四候之门的营帐之中,易宣黯淡下去的目光。
他的确寡情,可终究不是山石草木,人应有的喜怒哀乐,他自然也都有。
所以苏怀静也会感觉到厌倦,也会感觉到疲惫,也会感觉到酸涩难当,易擎说的没有错,从头到尾他就一直在欺骗易擎。无论是易宣也好,易擎也罢,他的确从不曾掩饰自己的目的,可是不代表他当真无动于衷。
他一直以来都在告诫自己,这一切只不过是笔酬劳巨大的任务,但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以为自己能掌控,就真的能够掌控住的。
苏怀静并不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对未来也没有极自律的规划,他的性格有所残缺,心思就会细腻上许多。当初被系统劝说,仓促之下决定一切,是一场想逃避生活的豪赌,也是因为利益而动心,就算让他自己来说,其实也说不太清楚究竟是哪一方面更多。
他终究不像是易擎那么坚定。
所以动摇起来,也就格外的软弱,苏怀静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否潜藏已久,还是的确来自幼童的指责过于锥心,但是他是实实在在感觉到了萎靡不振。这种感觉甚至促使苏怀静想要回到故乡去,然而系统没有半点反应,他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实在没有什么办法。
易凤知这几日倒是觉得很茫然,惯来可靠的静姑娘不知为何忽然闭门不出,便是偶然寻她有事,她也是郁结于心,并不十分欢喜的样子,纵然静姑娘往昔便是冷静平淡的性子,也没有这几日般的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可偏生他向来拙嘴笨舌,不爱言谈,自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来就是易擎。
对于爱子,易凤知不能说是十分了解,却也有八分的清楚,惯来倔强的像只小牛犊似的易擎脾气暴戾,他也并非是第一日知道,但是所谓张弛有度,倘若易擎能将这股子戾气化作动力,也并不失为一件好事。
易凤知并不是个十分周全跟聪明的智者,他只是一个剑者,对于剑者来讲,他只需要无愧天地,无愧于心,无愧于剑,为人坦荡便可。所以教育起子女来,他也是这般的坦坦荡荡,可偏偏易擎不是如此,这孩子的性格虽然直来直往,有话直言,但是心思却很复杂,一件事在他肚肠子里拐过多少个弯儿仍未可知,往昔有静姑娘帮衬倒还好些,毕竟易擎很听静姨的话,可如今静姑娘也出了差错,易凤知就真的有些无所适从了。
其实易擎也没有变得很糟糕,相反,他反而变得很妥帖了起来,可就是因为这种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与稳重,让他显得格外奇怪。
就好像一个天天打架的人忽然有一天不打了,就显得很不寻常,要是一天两天倒也不足为奇,偏偏是长达数月。
要不是怕突兀,易凤知几乎想问易擎是不是撞到脑子了。
而对于易擎来讲,事情就更简单了,他头疼,加上静姨骗他,他很不高兴。
通常情况下,易擎都是个非常意气用事的孩子,当然这只是表面,他很清楚自己就算打人,父亲也会帮自己收拾残局,但偏偏就是这点让易擎感到愤怒,你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做。
以往苏怀静还在的时候,他通常会说一些话来安慰易擎,作为他们父子之间的缓冲,因此他们父子的关系虽然紧张,但并不像曾经那般无法挽回。可是这一次偏偏就是静姨信誉破产,因为易擎没有母亲在身旁,所以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把静姨当做自己的母亲,尽管静姨跟他父亲并不是夫妻,可是在易擎幼小的心灵里,静姨就等于是他的母亲。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易家子弟骂他是个没娘的孩子,他也很少会生气,因为他觉得这些人只不过是嫉妒罢了,毕竟在他的心里,所有人的娘亲加起来都没有静姨好看,也没有静姨温柔体贴,哪怕静姨不会缝衣服,也不会下厨。
可正是因为他对静姨这般的信任跟依赖,背叛才会显得格外刻骨铭心。
易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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