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瓮虽然是个瞎子,但这孩子是他一手拉扯大的,有些时候比明眼人看的更加清楚,他手里的细长竹竿往前一递,抽在阮长恨的小腿上,“你不跟上去?”
“柳叔……我……”阮长恨一个趔趄,似有些为难。
“当年你爹娘惨死,将你们两兄妹二人托付给我后,我是怎么教导的?”柳白瓮在这帮妖魔鬼怪里,有些像是指路的明灯,只是这盏明灯的脾气有些暴躁,动不动就惹火烧身。
“柳叔说——世道畸零,乱象横生,人,要在这样的红尘里活着,辜负才是常态……”阮长恨在柳白瓮的面前低着头,被炉火和铁屑覆盖的侠气忽然有了宣泄口,竟然磨砺的越发锋利,“但无论走哪条路,哪怕是去做段赋的狗……只要自己选了便要对得起自己。”
前半句说的的确发人深省,后半句却像在骂街,斯文人可真是难懂。
阮长恨甫一说完,便拔腿追了上去,轻飘飘几个凫落,与沈言之并肩。
倒像几年前的时光倒退了一样,只是人不同,心境不同,想必最后的结果也不同。
逍遥魔宫的卯厅是唯一一个可以干正事的地方,可是现下也不知多久没人来过了,这么个湿冷的山头,居然还能积一层灰。
杏儿带着几个小丫头正在打扫,手脚勤快的很,转眼工夫焕然一新——卯厅中的桌椅茶具很少用到,这么多年还保留着以前的痕迹。
杏儿的手指戳了戳桌角被剑削去的三角,掩嘴笑了笑,“还是老样子,真好。”
她笑完了,回顾一圈,对成果很是满意,这才招手道,“好了好了,我们快走吧,让宫主他们讨论正事——哎呀,策师,宫主……还有……”
杏儿一抬头,正撞在沈言之的身上,忙往后退了两步,颇有点不好意思的搅了搅手指。
“这丫头,还是莽莽撞撞的。”沈言之伸手将她扶稳,熟稔地弹了弹杏儿的眉心,又叮嘱,“将门关好,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进来。”
“知道啦,”杏儿不满的噘着嘴,一只手捂着额头,“要请叔叔伯伯们过来看门吗?”
沈言之略一犹豫,“不用了,你让许大哥去安排,要是真有人来闯……挡也挡不住。”他似乎轻声叹了口气,继续道,“杏儿啊,山上的物资不久前刚采买过,也还够用,这些天你们就尽量不要出门了。”
“是。”杏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地方,眉眼一低,恭恭敬敬的应声退了下去。
她不是个十分聪明的姑娘,武功在这个年纪虽然不算稀松平常,但也不够出类拔萃,倘若真要逞强出头,除非因缘际会,还不够所谓的高手用来喂招,杏儿自小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自扫门前雪”做的非常好。
但倘若谁往她家门口倒雪,杏儿也能拿出几分气魄来,挣个是非曲直。
阮长恨有三年没有再回逍遥魔宫了。
三年的时间足够物是人非,更何况笏迦山上不太平,现下连“物”都不是了,魔宫的墙倒了好几次,重新修建后一改慕云深的朴素冷淡,而显的有些浮夸。
树也倒了两轮又移上了两轮,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巨大树种,看上去虽没什么变化,但少了很多年月里留下的刀剑疮疤……
阮长恨自以为不会怀念的这些东西,当真有一点不对的时候,他又在心里斤斤计较着,说“不如原来了”。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卯厅中三个人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还有点相看两厌的味道。
腐朽的气息因为寒冷,并不显的难闻,带着点木制与雪的冷冽,充斥着整个卯厅,屋中没有准备炭盆,连热水都没烧,温暖得不到寄居,便只剩下冷。手指尖轻轻扣在木桌上,两者没多少差别,都是又冰又僵。
“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不守规矩,非要迟到。”谢远客的眼睛盯着大门,这么长时间了,连姿势都没换一下,几乎要将门板盯穿了,还能穿出个人形来。
“让掌管赏罚厅的策师说出这种话来,可是大大不妙啊。”门外的声音掺杂着中年人特有的沉闷,但每至重音节处,总是习惯性的上扬,有种说不出的轻浮。
两相掺揉之下,沉闷的不够“闷”,轻浮的不够“轻”,竟是让人全身不舒服的诡异违和。
卯厅门上的木榫重新上过油,推开的时候不厚重,也不会发出尖锐刺耳的噪声,司马霈穿着一身笔直挺板的黑衣服,只在袖口和边角处纹着素净的小花。
他的手拢在胸前,却一点也没有放松下垂的意思,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限制住了,显的无比规整——乍一看跟穿着棺材板的僵尸差不多。
司马霈□□在空气中的皮肤苍白……他的苍白与慕云深还不一样,透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眼睛前侧平整锋利,尾巴梢却陡然往下一弯,看谁都带着点莫名的怨气。
“宫主也没有约定时辰,我早来晚来有什么区别吗?”司马霈想必在逍遥魔宫活的非常痛苦,连坐下来的时候都要抹平衣服褶子的人,怎么受得了这七拐八弯的别扭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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