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昇拍了拍他:“王大人一会在岳公子面前小心说话,不要提起百里霂这三个字为妙。”
“是是是,”王县丞连应了几声,又道,"难道今日这饯别宴没请百里将军么?"
“怎敢不请他,已派了人去请了,”杜昇说到这摇了摇头,“不过他一向不愿与我等应酬,料他还是会推的。”
正说着,门外小厮突然高声道:“百里将军到————”
厅内原本围着岳宁奉承的一干人都站了起来,整顿衣襟向外看去。岳宁却仍坐在椅上,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酒杯,微微垂着眼睛,像在发呆。
百里霂这日未束甲胄,穿着一袭霜色暗纹长衫,大踏步向里走来。
杜昇挤出笑容对他作揖:“难得将军今日得闲。”
百里霂对他点了点头,又看向众人:“看来诸位大人都到齐了。”
“是,只等将军入席,即可开宴。”
“那就入席吧。”百里霂这日倒是好说话,径直向座上走去。
“将军请上座。”
这么一让,就将百里霂让到了岳宁的右手边。岳宁搭在桌上的手指被他的衣袖扫过,轻轻一颤,将手缩了回来。这是自从那日之后二人第一次碰面,岳宁的脸色近乎难堪,有人向他敬酒他也不推辞,只是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不肯看身边的人一眼,余光却不免扫到桌上那只执着白瓷杯的手。他还记得那手掌的温度,修长有力,足以将自己的手包裹住,还有耳后温热的气息……
岳宁正出神,就听那冷冽的声音低低地叫了一声:“岳公子。”他惊得险些扔了筷子,忙收拾起杂乱的心思:“嗯?”
百里霂笑了笑:“岳公子不肯给我这个薄面么?”
岳宁回过神,看着他手里举起的酒杯,才明白过来是在向自己敬酒,连忙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一口饮尽。
“岳公子好酒量,”百里霂轻飘飘地赞了句,“等岳公子回京之后,别向令尊告我才是。”
岳宁呆了呆,抬头看他:“告你什么?”
他对着百里霂黧黑的瞳孔,略微失神,过了会又轻声道:“百里将军,那日我心情不佳,说了些胡话,将军不要当真才好。”
百里霂嘴角带了抹笑意:“我自然不曾当真。”
“那……就好。”这三个字低得几不可闻,岳宁头垂得更低,没有再说什么。垂下的额发间有颗晶亮的水珠落到了膝头,在藕荷色锦袍上落下了一点水迹,很快又消弭无踪。
百里霂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喝完了杯中的残酒。
冬日午后的阳光柔软而冷淡。
岳宁站在灰色的城墙下,他记得几个月前,坐车来到这里的时候,满心不忿,对着前来迎接的众官员不屑一顾。而现在这些人站在面前,还都能勉强叫出名字。
杜昇陪着笑,在结束完一段长篇大论的祝词之后又道:“既然如此,还望岳公子回京后在令尊面前为卑职美言几句。”
岳宁点了点头,却明显是心不在焉,远远地望向众人身后的城门,身边的御史陆涵忍不住催促了一声:“小公爷,该启程了。”
岳宁转向他,微张了张唇,却也没说出什么,最后像是有些气恼地一转头,向马车走去:“那便走吧。”
他刚登上木阶,就听身后一阵马蹄声响,一队人驾着马从城中疾驰而来,岳宁怔怔地扶住车辕向那边看去,面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僵。
等走近之后,为首的立刻翻身下马,向岳宁走来:“末将奉将军之命来为岳公子送行。”
岳宁僵硬地点了点头:“有劳白副将。”
白凡低头作了一揖:“恭祝岳公子一路顺风。”
“多谢,”他低声道,“请你转告百里将军,蒙他教诲,岳宁受益匪浅。”他说完便走上车去,挥手示意启程。
白凡应了,站到一旁,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队,咂着舌琢磨起这句话的意思。
而此时的百里霂正带着些许的懒散倚在暖阁的斜榻上,双目微闭,手搭在一旁的矮几上随着琴声轻轻地打着拍子。
那略带枯涩的古曲悠远而绵长,比平日助兴的曲子不同,很有些孤高之意。琴身色泽沉透,愈加显得弹琴的那双手白皙如玉,指尖纤薄,几近透明。琴师端坐在一张软毡上,面色沉静,低垂着眼睑,睫毛长而浓密,只是一双眼珠毫无神采。
他伸手搭上微颤的羽弦,止了琴音:“将军今日似乎无心听琴。”
“嗯?”百里霂懒懒地应了一声,睁开眼睛,“谁说的。”
琴师勾起唇角:“将军可知道刚刚那支曲子是什么?”
“……我以前未曾听过,怎会知道。”
“这是我幼年学会的一支曲,”琴师将手笼到宽大的袍袖里,欠了欠身,“叫做竹韵。”
百里霂点了点头:“为何奏此曲?”
“窃以为将军如竹,故而今日弹此曲。”
“哦?”百里霂笑了,“紫淮,你这话可不像在赞我高风亮节。”
琴师淡淡颔首:“竹本无心,却空生许多枝节。”
“你是说我无心?”
琴师又欠身:“紫淮失言,将军不是无心,只是心不在此处。”
百里霂低声笑了:“你从来都能洞察我的心思,我因此赏识你,却也因此厌恶。罢了,你会奏《喜岁》么?”
《喜岁》原是宫宴中常用来助兴的曲子,后来流传到民间,删了些繁琐的变调后,传奏得倒异常广泛。有些身份的儒士往往不屑此曲,觉得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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