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无竹木然地看着龙影御空行去,半晌才从风颠浪急的混乱里回神。
他从未如此心急,漫不经心了一辈子,独独此际,命悬一线似地唯恐晚到片刻。满腔都是慌张跟痴心妄想,天底下所有黄昏掩映的朱门后悲愁的思妇差可比拟。
碧剑坠地,他忽而转身,一撩衣摆就直挺挺跪了下去,痛切道:“属下来迟,望宗师降罪!”眼前如有火苗蹿升,抽得酸疼。
然后他看到他的君上一如既往心平气和地迈步走来,伸手要挽他起来。
古陵逝烟想起之前痕千古替澹台无竹作的铺垫,心里微微有些诧异:说是恐有失礼,可眼前的人几乎谦恭到了极点,哪里谈得上失礼,分明是礼数周全得有些过了。
“竹宫好端端的怎么行如此大礼。”终归是伤得有些重,凑近了才察觉出熟悉的语调里掺着滑音。只是他沉眸、带着千钧的分量望进那双琥珀色的眼中,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被什么触动,目光有一瞬间失焦,口中嚅嚅道,“吾知道……竹宫一定会来。”
澹台无竹闻言才真的如释重负,忙起身双手托住大宗师一臂。
只是这话飘进远处观望良久的宫无后耳中,却如同游丝一线、挣扎多时,终于扯断,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裹住了他。他的故事原来在很久很久前已宣告终结。他几乎可以看到一扇门,在眼前,永远地闭合了。
或爱、或恨,燃烧了全部,付出了所有,最后,到底还是只剩下他一个。
和光同尘门扉紧闭,隔扇上投下两个人对坐的剪影。
殿中不闻人语,唯有一缕炉烟偷散,悄无声息地在半空画成冲淡的一笔。那并非什么名贵的香料,只取两味,制法也简单,将香草入瓮蒸出汁液,再混入苏合香油中调和,取其返璞归真、天然去饰之美。那味香草鷇音子倒也闻了出来,名为靡芜,相传曹魏武帝最喜以之藏于袖中。
焚香之人细心秀致,火势控制得低微而耐久,故香气隐隐而出,低徊恒长,处两大绝世高手之间也不乱其形。鷇音子盯看许久,差点就要以为一切都会如这寒烟一般永远地平静下去。
——自然是不能的。未来武林将有怎样的板荡,就在他接下来的三言两语之间。因而迟疑许久,还是无法决定是否要依约、把烟都“十二化浊阴大阵”的解法告知面前之人。
“若说,吾要这半壁江山呢?”想来大宗师何等胆魄,坦然了当地说出这句,不咸不淡得好像只在与他赌书泼茶。
彼时鷇音子不确定这是不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式的警告,索性同他打起了太极:“大宗师经天纬地之才,天地人三剑冠绝当世,若说取下半壁江山,也可算审时度势之辞。”
古陵逝烟低笑一声,从容入座,略斜倚着道:“阁下谬赞,古陵玩笑之辞,真是失礼。江山万里,婆娑世界,若真是极乐净土,何以各教各派都对它弃如敝履,那些开化觉悟的祖师们哪个不是煞费苦心地思索超脱凡尘、飞升白日呢?但看逆海崇帆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么?”
听到这派说辞鷇音子有些意外:“那么敢问大宗师、意欲何为呢?”
大宗师欠了欠身道:“你我俱为修真之人,汲汲营求的自然是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非入山而不可得。如今烟都主峰被镇于三清阵法之下,古陵愿以元生造化球之力换取破阵之方。”
鷇音子本以为大宗师会狮子大开口,闻听此言,倒是实惠划算得让他连事前准备好的讨价还价的说辞都没了用武之地,但也正因为古陵逝烟表现得如此精打细算,反倒显得刻意,令人更加警惕:“恕吾直言,大宗师灭冰楼、统四境,雷厉风行,实在看不出甘心做这四境之主的意思,既是合作,若有后招,还请一并告知。”
他目光炯炯地盯住古陵逝烟的表情,期图不要漏过任何一丝动摇,只是大宗师面容平和,惟神色少舒,微微低下头去,久之,太息一声道:“实不相瞒,这也是为了古陵的一点私心吧。当日烟都受困,幸亏吾座下大弟子拼死启动阵法。近日吾常思及当日情状,渐渐觉出问题来。吾徒所使的乃是以三清道化之术开启的‘十二化浊阴大阵’,讲求于全阴之日用魂气洞开死门,天时地利人为缺一不可。但如今日新月移,天时已然不存,为何阵法还在?苦思良久,唯一的解释,就是阵法成立后因天地人三才齐备,故能自成体系、自行流转,万古之前的混沌之时,无始无终、无过去无未来,不正是这般!吾只当弟子当日祭出生魂必死无疑,现在看来,阵法尚在,那么,人或者也还活着?只是玄阵浑如一体,他无力脱身?吾未曾亲见这咒术,无法确证,还望道长解惑。”
鷇音子见他言辞恳切,戒心稍减,这才颔首道:“诚如大宗师所言。”
紧蹙的眉峰一下子展开,古陵逝烟微顿,继而道:“那么,待元生造化球解除苦境饥馑,还企阁下传授化解之道。”
于是今日,便是鷇音子履行承诺之期。
见识了元生造化球之功,武林中关于这颗天疆鳞族龙珠的传言便众议成林,真假莫辨,鷇音子自然知晓流言不足信,但对烟都的忌惮却又多了几重。终归碍于承诺在先,颇有些踌躇。他打量着对坐之人,容色清朗,甚是坦然,唯有眼中簇起的星点神光恰如面前这尊紫砂炉内霜灰下埋覆的炭,色如液金,烧得一室幽气凝然。
想来自己还捏着古陵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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