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慕容永答道。
他答得如是轻巧,倒叫慕容冲忍不住问:“依你之见呢?”
“大王欲归邺城,还是直取长安?”
慕容冲一刻的话凝在嘴边,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形如含入了磐石,又压得舌根酸涩。他想起邺城慕容箐院子里的梧桐树,借着就可以爬到高墙上去,还有可足浑殿里的美玉,和铜做的镂空莲花炭盆,正阳殿里的编钟,chuī_xiāo管的舞女。
年夜里胡床上藏的供果,他总是喜欢扯慕容凤的总角,扯得使劲些了,他便哭了,又等到大人们都来了,问他为何要哭却得不到答案,说是霉头再教训他一顿。
他想起慕容宝说的陂,慕容令口中比陂还要大的海,比海还要宽的……
故乡。
故乡啊……
“长安是秦地,我若有一日到那里去,定是拿铁骑踏过去的。”
他的声音轻得像只是拨动唇瓣,突然想念起草药清苦的香气,他抚到腰间,触到木剑,短短的一柄,不再像从前可以拖到地上去。
或许并非想念那类香气,而是信服如是的呵护,就像是……记忆里的邺城,其实并非梦乡里鲜花开遍,市中也有滚落头颅满是鲜血的刑场。
慕容冲想起可足浑曾握着他的肩膀,将他揽在怀里,温柔又宠溺的感叹:“我的凤皇儿啊,何时才能长大啊?”
如今他长大了,她却见不到了,她已然不会再轻抚他额前的茸发感叹,再替他梳理好发鬓了。
慕容冲心底里甚至觉得自己从未长大,他跨上马的时候,心里想的总是慕容恪的影子,如果记忆里那个影子不曾回头,他会慌了心神。
他渐次浮底的目光落入慕容永的视线,悄然地等待了许久,终于才说:“吴王取得邺城,是早晚的事,大王若要回去邺城,便是要投奔吴王,吴王德高望重,聚集宗师,大王若奔之,只能寄人篱下。”
“大王,您是什么身份?”
慕容冲看向他。
“您是大燕的中山王,是先帝的嫡子,如今,皇帝困于长安插翅难飞,一旦有失,只有大王您,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只要大王一日尚在,吴王即使占据邺城,也不敢称帝。”
慕容冲的眼底如湖水的波动,涟漪却未能散开。
“大王。”慕容永的目光迫切地燃着:“济北王在关东聚集兵力,蓄势待发,可究其根本,乃是庶子,德望远不及您,大王若往奔,忍一时之气,何愁无一日可取而代之?”
“你是说……”慕容冲再度看向山头,夕阳已然落下,夜色浓重不知何时已然散开:“要我投奔七哥?”
慕容永举起交叠的两手到额前,恭敬地拜下大礼,他一一颗脑袋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地隔着衣袖,却意外地洪亮。
“请主公忍一时不能忍,他日王霸之业必成。”
邺城的风是冷的,不像它一概的模样,在慕容楷的记忆里,春天就该有春天的样子,到了四五月份,天气是极暖和又舒适的。
慕容凤掀开帐子进到里面来时,面上还挂血珠子,肩甲上断开了,还能见隐约一道伤口,他卸下佩剑,才见到慕容楷站起来。
“你又去拼命了。”
慕容凤不置可否,一顶兜鍪摘下来,额上竟都是汗水:“截断了粮道,你猜苻丕还能撑多久?”
慕容楷不说话,他身上也披甲,却干净得很,从远看去倒更威风。
慕容凤没得到答复,堪堪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慕容楷反问道。
慕容凤与他对视,片刻像是心虚,目光刻意地低垂下去:“我怎么了?是伯父叫你来的?”
“从前,你是宗族兄弟里面最聪明的一个,连父亲都赞许你。”慕容楷仍旧盯着他:“你替五叔劝服了丁零部众,本是大功一件的,如今却是为了什么,是要寻死不成?”
慕容凤说话没了底气,却还强撑着要说:“怎么?上阵杀敌,难不成是罪过了?”
“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慕容楷同他走近了些许,逼兀的间距抑着呼吸都变得局促:“你要功劳做什么?左不过咱们都是燕室宗亲,日后封赏,难不成你还要高人一等?是要高过库勾,还是要高过恶奴?”
“我从来没想那么多,我向母亲发过誓,我……”
“你最聪明了,从前,你年纪最小,却能左右逢源。”慕容楷重复道:“怎么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
慕容凤抬起头,眼角湿漉漉的,却不像要落泪,只是问:“你怎么变了呢?”
慕容楷要说的话噎在喉咙底,一时片刻都难以抽离。他的眼前还是那一株枯死的树,连着根都被拔掉,剩下干枯腐烂的泥土,还残留着败落花叶的尸身。
他记得小时候,慕容恪不爱他优柔、懦弱,总是教训他,常是罚他站在树底下,身子比着树干站得挺直,无论风吹日晒,都要站满几个时辰,他有时会累得哭,抹着眼泪却不敢作声,一旦作了声,又要多站些时辰,慕容恪见他总是格外严厉,到了夜里又趁他熟睡抚摸他的头发,小声地说,希望他将来做马上奋勇杀敌的大将军。
其实他没有睡去,所有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慕容楷又想起他跪在正阳殿,泪水落到地上去,身上还是清白的孝衣。
“你呢?你就没变吗?”
慕容凤没有回答,回过头去掀开了帐子,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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