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吗?”
醒来的时候,自己仍于马车之上,腹部尚存隐痛,指尖动一动,还有些温度存留。
不像是死了。
她慢慢地撑起身子,从四肢百骸传递而来的无力又使她难以坐立,车子里很冷,掀开帘子,是下雪了,女婢从车窗外见了她,极雀跃地登上车来。
“下雪了?”
女婢握紧她的手,仍旧冷得像冰,她又难过起来,垂下头低低地哭了:“夫人……过冬的衣服没能带出来……”
怜生很想要安慰她,却疲累到话也说不出口,她见那沐血的裙裳穿在女婢的身上,她的双腿冷得瑟瑟在抖,怜生叹息,伸出手搭着她的肩膀。
女婢由此哭得更为难过,她伏低在怜生的膝前,抽噎道:“夫人,孩子没了……”
怜生一刻想到面目青紫的女婴,在她日夜辗转的梦魇里不断出现的孩子。
女婢不断地哭泣,说的话也含糊在哭声里:“夫人昨日流了血,昏死过去,马夫怕山寇弃车逃了,是一位方士救了夫人……”
怜生这才明白她在说的,绝不是她所想的,她后知后觉地抚过棉衣下单薄的小腹,又抬眼看那染血的裙。
她再一次失去了她的孩子。
怜生不知该要哭泣,还是要作何反应,她张嘴,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苍白的指尖发着颤抖,凝在腹上如落入油锅。
“夫人,你别难过……”女婢慌忙地想要安慰她,用袖子擦她落下的泪珠。
怜生总算说话了,她的语气不像是哭了,却像是哑了嗓子,只发出单调的音节,连起来又叫人听得揪心。
她说:“我该去哪啊……”
她犹记得慕容冲说的话,难得温柔而亲近,握着她的手,又附在她的耳边像是在亲吻她的脸颊。
他是鲜卑人,始终在血液里流淌着草原的清泉,心底里始终是翔天的雄鹰,她自然知道是他将自己父兄的首级挂在城墙上,也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她记得他如云淡风轻怀裹长女的尸首,嘴里吐出两个字:孽种。
可是为什么呢?
女婢捉住她的双手:“夫人,你别难过,那方士是奇人,他说主公要去长安的,夫人……我们这就去长安吧。”
怜生不语,像是耳不能闻,她想她该要怨恨他,又总是要想起那个黄昏。
“夫人,要打仗了,不然……我们还能去哪里啊……”
关东下的雪埋到了人的小腿,慕容泓跨在马上,眺望山头将落的夕阳,目光里有霞光鲜红的颜色。
“主公,要入夜了,您还要等吗?”
慕容泓浅浅地叹息,和着青骢马刨蹄、响鼻的动静,他不置可否,仍旧还看山头,一会儿看云,一会儿又看光。
“泓哥哥,你在等什么人?”
慕容泓总算回过头来,慕容觊纵马上前,十几岁的少年眼底黑白分明,正随他望向远远的山头。
“你不知道吗?”慕容泓问。
慕容觊蹙眉不解:“我为什么会知道?”
慕容泓有一刻的迷茫,只因这一句话,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究竟是在等什么人,眼前恍惚起来,好像先是见了一副古旧的甲胄,兜鍪擦得干净,佩剑却染着血。
兄长,你要去哪?
咱们一道,把这天下都打下来!
兄长……你去哪了……
慕容泓的眼底像是有泪,又很快地仰头叹了一声,他背过身去,牵着缰绳往回去了,便没人再见到他的脸,只听他轻飘飘地说话。
“不等了,该来的早就该来了,不该来的,怎么等也不会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生熟
“阿父,你要去哪?”
长安再非太平之地。世道乱了,一旦有一段颇是和平的日子,就使人过于安逸而忘记了如何为命而亡,上位的大人物们怕的仅是败仗,伏低在尘埃里碌碌生存的小人却不一样,一旦仗打起来,没人是欢喜的。
慕容永的手心温热热的,薄薄地出了一层汗,指头被一双儿女捉紧了,都像喂不饱的雏鹰在叫,一遍遍问他是要去向哪里。
他的妻矮下身子,将年幼的小孩子抱起来,慕容永这才回过头去,朝门的方向去了。
他的脚上穿新的靴子,肩上背了些干粮,门外是用家当换来的青骢马,瘦弱得不成样子,耷拉着脑袋,不像是能跑得多远的模样。
妻的怀里抱着儿女,将他送出门去,沉默地见他跨上马去,扯着缰绳就要走了,眼底里含的泪才终于落下来。
“阿父,你要去哪啊?”
小孩子的问话是无休止的,慕容永却不恼,小女儿伸出手在母亲的脸颊上擦拭,嘴角生硬地干瘪下来。大儿子仍在不厌其烦地提问,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他。
慕容永心底颇有些酸涩,从深处滋生来的,却还未及泪腺,他俯下身,难得耐心地回答:“阿父要回故乡去。”
“故乡?”
慕容永点点头:“故乡就是阿父出生的地方,有通身都黑的宝马、鎏金做的马镫、彩绳编的鞍辔,有这么大的院子,屋子还要大……”
“有这么大的草原吗?就像海一样,一眼望不到边。”
慕容永的话堵在喉头,眼前的小孩子眼底里清澈到透明,满是期许的神色望着他。
他不记得有过像海一样的草原,却又不想要失去长子眼中的光芒,他口是心非地回答说:“有,不光有海一样的草原,还有草原一样大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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