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秋分,在公社当干部的叶大贵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家。他把两个儿子叫到了堂屋。
原来是县里电影站给公社分配了4个招工指标。当时的招工指标可是千金难求的,因为它可以使一个农民变成一名端铁饭碗的国家工人,这身份的跨越可以说是质的改变了。
要知道在1959年,柳叶斋村民们每年年中分配时,整个生产队近两百人,可以分配的现金总数不超过3000块钱,平均每人15块钱左右,这十五块钱得从6月初支撑到年底。
然后在距离过年的时候,有一次年底分配,分配的金钱也是不超过20块。
这一年到头,也不过是只有两次分配。
生产队里最能干的单身男劳动力,一年到头也拿不到100块钱,更别说拖家带口的家庭了。
可想而知,当上拿国家工资的工人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一件事,光每个月的工资就有十多块,连工作都比下田出工要轻松。
由于叶大贵工龄长,工作表现又突出,按政策,他得到了其中一个招工指标。
当时,叶柱国和叶建国都想要这个指标,可是因为叶柱国是村里的记账员,大小也是个干部,叶大贵和媳妇荷花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让二儿子去。
叶建国当然高兴得不行,可就轮到叶柱国心里不高兴了。
叶柱国很不甘心,明明自己是名高中生,文化程度比弟弟高那么多,去电影站这样的文化场所工作不是更应该让自己去吗?
于是,叶柱国偷偷地把那张盖了红章的表格给偷了出来。
等东窗事发的时候,事情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叶大贵当时就狠狠地抽了叶柱国一顿,被抢了名额的叶建国更是在怒不可遏,恨得牙痒痒的。可他再怎么恨也无济于事了。
表格已经填了叶柱国的资料,白纸黑字红印,无法更改,如果涂改,那便意味着招工指标的放弃。
或许叶柱国偷表只是出于一时的不甘和冲动,那么当他填了表,明白了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后,留给他的只会是无尽的懊悔和一辈子的愧疚。
一个月后,叶柱国如期去了县城当了工人,而叶建国则留在家里,闷闷不乐,借酒浇愁。
从那之后,叶建国整个人都变得阴阴沉沉的,看谁都一副欠了他的嘴脸,他也不再出工干活,整天不是窝在家里睡觉,就是在村里游手好闲。
对叶柱国这个大哥,他更是理都不理的。
叶柱国回了家,就当他是空气,不给人家一个正眼。
除非缺钱了,就去叶柱国的单位找他要钱。
手足之情居然苍白到这种地步。
对于叶建国的这些变化,叶大贵他们夫妻俩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谁也说不了他走回正道。
而叶柱国更是心痛,他抢了弟弟一张表,毁了弟弟的一生,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这是他的原罪,是他这一辈子都得背负的罪债。
☆、13、春梦
“难道你不会感到委屈吗?”在听完了他长长的叙述后,柳彦之问他。
“虽然你当初做错了,可你这些年来一直对他予取予求的,可却他依旧没有原谅你。”
“委屈?我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委屈?这件事,原本就是我先做错了,是我先对不起他的。”叶柱国苦涩地说。
这是他的原罪。
“你不能这么钻牛角尖,这个事情本来就有许多不确定性,即便当初那张指标落在你弟弟手上,可是你能肯定他就一定能干得好这件工作吗?又或者他能干得长远吗?”柳彦之顿了顿,“你实在是不必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身上。”
叶柱国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不会懂的。”
他叶柱国,在十六岁的时候,偷了的那张招工表不仅仅只是剥夺了弟弟成为国家工人的机会,它还意味着自己亲手斩断了这份纯粹的手足之情。
这些年来,叶柱国无时无刻都在为自己当初的行为后悔。
他想,要是换了现在,他肯定不会为了区区一张招工表就葬送了他和弟弟之间的亲情,
也就不会让自己背负这么沉重的愧疚感。
可是他当时不懂,他当时太年轻了,一个招工指标就勾出了他的自私,以至于他犯了一个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错误。
于是他的灵魂永远都背负着这场错误所造成的原罪,日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唯有用对弟弟予取予求的极端的方式,才能稍微降低他心中的负罪感。
否则,他不知道该如何救赎自己。
他顿了顿,说:“彦之,你是柳伯伯的孩子,我希望你不要步我的后尘,有些事情,要想清楚自己能不能承担后果才能去做。”
“你……”柳彦之还没说出来,就被打断了。
“彦之,你在和谁说话?”远处传来叶元杰的声音。
柳彦之和叶柱国不约而同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是叶元杰在向他们小跑过来。
叶柱国问刚跑过来的叶元杰:“这么晚了,你咋还没回去呢?”
“我找彦之呢,柱国哥,你咋待在这里呢,我刚刚看见电影队的人在四处找你勒。”叶元杰说。
“不会吧?那我先回去了。”叶柱国对他们俩说:“你们也快回去吧。”
叶柱国离开后,叶元杰挠了挠头,对柳彦之傻笑,问:“彦之,你刚刚在和柱国哥聊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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