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建业涣散的眼神突然聚了神采,他的眼角瞬间湿润,泪滴淌进皱纹里,干涸的嘴唇动了又动,他想说的话龚熙诺都懂——对不起。
“爸……”此时此刻,除了重复这个对于龚熙诺来讲颇为陌生的词语,他再找不出可以表达他内心深处感情的词语。
龚熙诺的每一声‘爸’都好似给井建业即将枯竭的生命注入新的动力,井建业的眼皮眨了眨,目光移到井仁身上,喉结费力地滚动,竭尽全力:“儿子,爸对不起你,好好……好好,照顾你妈妈,知道吗?”
井建业留在这个世界最后一句清晰的话语,他把握着龚熙诺和井仁的手搭在胸前,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不断地发出报警声,井建业的血压在一点一点地下降,心跳在一点一点地消失,直到所有的数字都变成一条流动的横线。
“爸爸……”井仁的喊叫响彻整间病房,跪趴在井建业身前,头埋在被里,嘤嘤地哭泣。
龚熙诺握着井建业尚存体温的手,轻轻地摸着他的脸,他的父亲,在与他重逢相认一年多后,便再次抛弃他,以一种更为残酷和决绝的方式,永远地离开他。
沈恒搀起井仁,象征性地安慰他们兄弟俩几句,护士进来撤掉各种仪器,把白色的布单盖住井建业的脸,换了床,推出病房。
龚熙诺和井仁跟着出去,推车出来的时候,管正梅站起来,她平静得令人担忧,慢慢地走近推车,掀开白布,盯着井建业已无血色的脸,好久,才重新把白布盖好,任由护士把他推往太平间。
“妈……”井仁吸着鼻子架住管正梅,比起他们,管正梅更加难过。
管正梅推开他,拿出一块蓝色的花布,把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的已经锈迹斑斑的钥匙裹好,这是她和井建业当初结婚时新房的钥匙,她保留至今,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美好记忆。
“你爸说过,他活着的时候对不起的人太多,死了也不想麻烦别人,后事一切从简,知道吗?”管正梅把叠成方块的小布包放进口袋里,叮嘱他们兄弟俩。
“知道了。”井仁哽咽,,母亲的平静令他更为难受。
龚熙诺在医院办完手续,把井仁和管正梅送回家,龚玺和井孝彬已经熟睡,钟凤云靠着沙发迷瞪,听见开门声,慌忙惊醒,三步两步朝门口走,井仁先她一步,拿钥匙开了门。
“回来了?爷爷呢,没事儿吧?”钟凤云紧张地发问,她怕知道不好的消息,所以提问的方式带着自我安慰。
井仁双眼通红,把管正梅送回房间,龚熙诺瞧了眼在小房间睡得香甜的兄妹俩,龚玺侧身抱着大熊,井孝彬规规矩矩地平躺着,龚熙诺轻轻地带上房门,回到客厅。
“哥,爸的后事,你看?”
井仁话一出口,钟凤云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噩耗,刚才管正梅的表现实在难以觉出井建业已经去世,她拉住井仁的胳膊,再三确定:“你说,爷爷他……”
“听阿姨的,一切从简。”龚熙诺摘了眼镜,揉了揉眉心,他一时半刻还无法接受井建业离世的事实,所以和井仁的感觉差不多,无措且悲伤。
钟凤云克制着悲伤:“今天太晚了,要不大哥住这儿吧。”
“不了,我先回去,明天井仁咱俩直接在医院见吧,阿姨就交给小云了!”龚熙诺着实挂念原璟坤,必须回家见到他,才能安心。
从井仁家出来,龚熙诺驾着车,在深夜冷清的街道以超过百迈的速度飞奔着,开着的车窗灌进来阵阵冷风,吹醒了龚熙诺混乱的思维,井建业确确实实离他而去。
对于井建业来说,也许在有生之年能再次与龚熙诺相认,已无遗憾;但对于龚熙诺来说,他们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未尽之孝心甚多,不失为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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