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静地聆听着教父是如何告别辉煌的过去,不甘地迎接死亡的全过程,心乱如麻。
我试图摆脱他,从我小时候第一次来到这个教父的庄园的时候,我就试图摆脱他,我在心里诅咒他,绝食,整夜不睡觉,与强尼打架,捉弄家庭教师,甚至偷偷剪坏他吩咐罗马最好的裁缝给我做的礼服,不知为什么,我总隐隐感到我父亲的死与他有莫大的关联,也许导致我父亲被杀的那个元凶就是教父,这种感觉到最后竟变成了一种偏执,带着这种偏执我步入了少年、青年、成年。在教父的悉心照顾下,我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有大学法律专业的文凭,却没有快乐的童年,父母的死亡是即使教父这般既严厉又慈爱的养父也无法弥补的缺憾。我愿意替他杀人,愿意干坏事,是因为冥冥中我想利用我的行为增加他的罪恶,我十分笃定他死后一定无法上天堂,所以我努力的诅咒他下地狱。可是,如今他却没有任何预兆地,死了,我感到了愿望实现后苍凉的空虚,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我三十年的生命都与教父紧密相连,虽然他不是我的生父,虽然我恨他把我变成一个刽子手,可是不得不承认,我仍深爱着他,这种爱和我对他的仇恨交织着,让我痛苦不堪。
他死了,我恨他,却不希望他死去,起码现在不希望,因为那是——
我的教父。
我仅有的父亲。
“遗体呢?”
“拉去火葬场火化了。”
“这么快?”
“这是父亲生前的愿望,帮里还有很多杂事等着料理,我只能尽快去办,你知道,还有许多事等着我。”
悲伤过后我稍觉宽慰,既然教父已死,沃里亚就不用指望我提着老人的头回那不勒斯了。
“皮耶罗,你知道,父亲他生前曾立过遗嘱。。。”
强尼吞吐起来,“他的财产除了我、麦克和克蕾丝继承,也有你的一份。”
我不语,对于他即将宣读的遗产分割我没有一点兴趣,钱财也把,权力也罢,我都打算拒绝。
“我们住的这座庄园他留给了你,还有他还在美国的俄亥俄州为你买了一块土地,他知道你喜欢马,打算在那里盖一座马场,我联系过了,马场还没有建好,将来你亲自过去监督他们完工,就可以有一座自己的跑马场了。此外,还有父亲名下九所贸易公司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哦,马场是么?。。。”我为教父的关心而感动,他的确非常了解我,也非常爱我,可是他再不知道,我宁愿不要马场,只要他活。
“你们呢?你们得到了什么?”
“克蕾丝得到了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还有一家早年父亲为她投资的一家百货商场,现在归她名下了。而我,同样是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麦克也是。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父亲把他捐给了慈善基金会以及罗马的孤儿院。”
“那么。。。”我知道最重要的——
“k帮呢?归谁?你还是麦克?”
“这。。。”他搓了搓手,似乎很难启齿,“由我和麦克继续经营。。。皮耶罗,我知道你处理和管理帮中事务的能力比我和麦克都强百倍,可是父亲他知道,你的真实心意,并不愿与k帮为伍一生,所以他给你完全的自由,去做你喜欢做的事,父亲他很体谅你,不是吗?”
所谓的自由,这就等于把我一脚踢开了。
对于k帮,我的感情是复杂的,我愿意被合法合理地一脚踢开,但不是现在,在教父死因不明,佩洛身陷敌营之时,我还需要借助它强大的黑暗力量。
“也就是说,现在掌管帮中事务的,是你。”我一语挑破面纱,没时间再与他捉迷藏了。
强尼讳莫如深:
“不,是我,和麦克。”他特意加重语气,“但是麦克在你去了那不勒斯之后也跟着失踪了,如果他在三天后父亲葬礼之日再不出现,即相当于自动放弃继承权,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任何时候都有他的份,但是葬礼上如果他还不来,那么k帮就不需要他了。”
“这是你的决定?”
“帮中三位元老的决定。。。皮耶罗,”他摆出一副俨然帮中老大,或者说教父那样的面目来,用教父对教子的口气向我宣布,“你不该有疑义。”
这是来自西西里黑手党纯正血统的威胁,他以安东尼奥教父嫡亲长子的身份,命令一个从血统和继承上都不受欢迎的虚假,退出他的家庭和权利之争。
“当然。”
我毫无疑义,我也没有资格去疑义,可是我有发言权。
“我想麦克他总会想说点儿什么。。。”
“皮耶罗!”他突然靠近我,表情变得狰狞,本来端正沉默的五官因为威胁而错位扭曲,这是他感到危险时唯一的表情,我了解。
“那个斗牛小子是不是老头子的亲生崽很难判断,老头子相信我可不信!随便哪里找来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认定是自己的儿子再委以重任,老头子他是瞎了眼。反正老头子已经死了,那小子连鬼影也没,我劝你不如识相些,安安稳稳去过你的马仔生活,别再跟黑道扯上麻烦,否则我可难保帮里那么多弟兄的枪支,哪一支会为你走了火!”
我忽然想起维托,如果他还活着,看见这样丑陋的强尼,还会不会依然留恋。
我不理他的恶语相向,满脑子都是维托自杀前的惨状:他的双眼充着血丝,那里仍有余尽的泪,混着鲜血,从他的眼角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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