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穿著道袍的年轻道子一路嘀嘀咕咕,从村间的小道上走过。韩觇走在他们前头,听著他们不算小声的闲聊,如芒刺背。不自觉扯了扯衣袖,将右手盖住。
时间越久,心中的疑问越来越无法克制。他的脑海里总会蹦出那年冬夜,师兄在经阁里捧著竹简看得忘我的情形:「师兄,那套心法你练成了吗?」
侃侃而谈的师兄顿住了,脸上忽青忽白,掠过无数情绪。最後,他勉强笑道:「骗人的东西,我早就不练了。那时候,我也是鬼迷心窍。」
再往下,就该说到那只香炉了。师兄说不下去,视线东起西落,狼狈地躲避著他和他的右手。韩觇心头的滋味难以形容,牵强地咧开嘴,僵硬地回答道:「是吗?呵呵……那也好……呵呵……」
那以後,师兄就不来了。
倒是其他终南弟子一反常态地同他套起近乎来。下山路过村子,他们总会停下来,站在院边矮矮的篱笆墙外跟他打招呼。有一次,几个韩觇从未见过的小道童甚至乐呵呵地冲他叫「师兄」。
韩觇受宠若惊,当下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旁边熟知过往的师兄弟们也愣住了,拉起道童的手,催促著他们快走。
他们跟他寒暄时,每每有意无意地提到师兄:「他没来找过你吗?一次都没有?」
韩觇狐疑:「他在山上。没有师尊法旨,偷偷下山是要挨罚的。」
他们就不说话了,草草地结束话题,快步离去。
韩觇心头没来由又是一跳,脑中纷纷乱乱,却怎麽也理不出头绪。
不久,午夜,万籁俱静。浑身是血的师兄跌跌撞撞冲进他的小院里。韩觇慌张地去扶他,一拉之下,骇得心胆俱裂。那个高过他整整一头的魁伟师兄,居然瘦得臂如枯柴。忍不住将他搀到门前仔细观察,只见师兄脸颊凹陷,脸色蜡黄,浑身上下枯得只剩一具骨架。韩觇险险认不出他:「师兄,你……」
奄奄一息的师兄无力说话,j-i爪般瘦得恐怖的手却死死抓著他的肩膀,尖长的指甲刺破了衣袖,抠进他的r_ou_里:「小师弟,救我……」
喧嚣声由远及近,他抬头再次远眺终南山。苍蓝色的夜幕下,不见了白日里烟波浩渺的云海,漫山遍野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印象中,师门从未有过这般举动。
「出什麽事了?他们是来找你的?」他不解,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哼,果然被我料到了。你们是一夥的。」回答他的人是谁,韩觇认不出来。可他记得这个声音。那日,村道上,正是他走在他身後,一路冷嘲热讽。这些天来,也正是他频频跑来,探问师兄的行踪。
「依终南律,偷习禁术者以欺师灭祖论,杀无赦。」
喧喧嚷嚷的杂声充斥著他的耳朵,寒蝉听不明白他在说什麽。
「还不快把偷来的东西交出来!」
一支支火把连接成片,汇成一片刺目的火海。火光晃花了韩觇的眼睛:「我没有。」他直觉地为自己申辩。
回答他的是阵阵哄笑声:「你没有?你没有怎麽会在这儿?你的手指又去哪儿了?」
「我……」他语塞,挫败地低下头。师兄躺在他怀里,胸口汩汩的血流和不断逼来的火光一起模糊了他的双眼。
「师弟是个贼,师兄也是贼。啧啧,今日若不清理了你们这两个叛逆,我终南一脉的清誉何存?我终南派又有何颜面立足於世?」
哄声四起,应者如云。浩大的声势生生将他低垂的头颅压得更低。
「我不是,师兄也不是。我要见掌教。」他低低坚持。
可是,谁也听不见。
「逆徒」、「败类」、「引狼入室」……种种辱骂同他们手中的火把一样熊熊燃烧著。
他们步步逼近,韩觇瞪视著他们手中出鞘的长剑,剑尖在火光的照s,he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师兄抓得他的臂膀好疼,他们轻鄙的目光如刀刃般锐利,他们的话语、他们的不屑、他们的不分青红皂白……气血奔涌,青筋暴起,他愤然抓起地上师兄的佩剑……
然後,韩觇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最後的记忆,停留在那片不见尽头的火海……
傅长亭赶到时,韩觇已经在石亭下睡著了。今夜的箫声格外悲戚,停停顿顿,断断续续,幽幽地唤醒静思中的他。他追著箫声一路飞奔,游丝般纤细的曲调却在半路就戛然而止。
道者放低足音,轻轻走到他身边。桌上的酒壶已经空了,竹箫被漫不经心地仍在一旁,鬼魅的手里还恋恋不舍地抓著一只白瓷酒杯,杯中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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