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个读卷大臣和文书吏们皆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万一陛下因着宣华殿一行而累着,甚至病了,他们怕是脱不了干系。
而梁少安等众侍卫则更加的紧张,因为他们看到,在皇帝急咳出声的时刻,墨池旁边的那名穿月白色裙的女举子更加地惊恐不安,整个人都不自控似的抖了起来……
结果便是“啪”的一声脆响,那名女举子桌上的砚台因为她的不安而被扯落在地,碎成不规则的几块。砚台里原本的半砚墨汁,大部分ji-an在了元幼祺的靴面和袍角上。
登时,宝蓝色的袍角染成了难看的乌黑的,斑斑片片,像是清朗的天空中突然飞过了几只黑乎乎的乌鸦。
元幼祺:“……”
就在砚台碎裂声传出的一刻,梁少安腰间的佩剑被他猛然抽出小半截来。
那么突然的一声,着实让他惊悚:这声音太像某种信号了!比如,摔杯为令……
宝剑出鞘的声音,被掩在砚台碎裂的声音之下,寻常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然而元幼祺会武,耳力又颇好,加之梁少安的宝剑是真真正正在战场上饮过血的,那股子杀戮的气息,被元幼祺敏锐地觉察到了。
她英挺的眉峰挑了挑,瞥向梁少安所在的位置,恰好滑到梁少安和一众侍卫紧张兮兮地戒备神情。
元幼祺又挑了挑眉毛,目光已经迅速地转回到眼前,月白色裙的女举子已经委顿在她的面前,不知所措。
御试失仪,还砸了砚台,墨汁ji-an了皇帝一身,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这个女举子的前途完了。甚至有人觉得,这人何止前途完了,说不定皇帝一气之下还会治她的大罪,从此大牢中便多了一个可怜人,没准她的家族还会被连累。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的是,皇帝低着头看了看自己袍角的墨汁,忽的笑了,道:“卿以一砚墨赠朕吗?翰墨书香,天下才子,从来最是难得。卿赠朕一砚,何愁不引来一池?”
她语气中俨然都是盛赞“这是能得天下才子为朕所用的好兆头”,旁人惊诧的同时,亦恍然大悟,以为皇帝这是爱才惜才之心动,不仅不忍苛责这个女举子,还出言夸赞她,将御前失仪之举,也说成是繁花似锦一般的好意头。遂无不感慨“陛下好心胸!”
在场的八名读卷大臣多是久混官场的,闻言,都不仅心里面暗忖着评卷的时候,要多加关照这名月白色裙的女举子。
而墨池在听了元幼祺的一席话之后,两颊立时飞红,慌忙垂下头去——
什么“一砚墨”引来“一池墨”,分明就是在调戏自己!
怎么不说“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呢!
墨池虽羞意大盛,却也很快明白了元幼祺言行的深意之所在,即盛赞这个女子,以此转移走所有人的注意力,那么便不会有人多留意自己的存在了。元幼祺在用她的方式,弥补之前的冲动,亦是在用她的方式在保护自己。
墨池的心头泛过甜意。她欢喜被自己爱慕的人保护着,更欢喜于看到自己爱慕的这个人行事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像个帝王的样子。
无论那女子是否真的有才学,这般引走了众人的注意便好。若她有真才实学,那便是元幼祺提前为自己收纳了人心;即便她无甚才华,最终拿掉其名次也就是了。
总归评点名次的权力都在元幼祺的手中,这都算得上一阕佳话。
果如墨池所料,元幼祺言毕,便俯下.身,将那月白裙的女举子桌上被墨污了的一半的答卷拿了起来,细细看了看,颔首道:“真是好字!用词用典都好,论述得也很是犀利痛快……可惜,污了!”
月白色裙的女子,原也以为自己将皇帝得罪了个通透,却不料皇帝竟说出这番话来。她初听皇帝赞她字好词佳,心中一宽,那满腹的紧张稍觉舒缓,便听到了皇帝说到“可惜,污了”,脸色登时煞白。
须知,历朝科举取士,录取时偏重字者有之,偏重辞藻者、偏重论述者皆有之,但无不以卷面的整洁干净为前提。若是连基本的卷面整洁都做不到,那简直就是对国家选才大事的亵渎,没有哪个考官会录取一个卷面有脏污的举子。何况,这女举子的试卷已经被墨污溻得不成样子了?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御试之路就此终结,怕是以后想博得功名都不可能。能怪谁?只能怪自己不争气的紧张!
她根本就没有料到,元幼祺在看了那张污溻的试卷之后,转脸吩咐唐喜道:“再备一份新卷纸来!”
唐喜自然照办,向属官讨了一份崭新的卷纸,亲自捧了,呈上。
包括属官在内的所有在场的官吏都看得目瞪口呆:从来无论哪一级的科考取士,每名举子只有一份卷纸可用,自己不小心污了,或是写错了,就只能怪自己倒霉,绝没有备用之说。陛下今日,可是破了先例了!
然而,皇帝就在那里等着呢,哪一个敢说这样不合规矩?再说,规矩不也是人定的?没得为了个死规矩,自讨苦吃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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