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隅非常没良心地笑道:“不听方无隅言,吃亏在眼前。”
那高大的德国人躺在病床上病恹恹地用德语咕哝,骂方无隅乌鸦嘴。
安德烈病倒期间,诊所由方无隅坐镇,他一个人j-i,ng力有限,每天只看到中午十二点便关门。那段日子方无隅在医术上突飞猛进,果然临床实践比看再多的书都管用。不懂的时候,他会去请教安德烈,安德烈说的清楚便口述,说不清楚便拖着病体亲自去看患者,指导方无隅。
方无隅和这德国人合作无间,可离开南京城的愿望直到来年也没实现。
交通恢复之后,日本人却明令禁止南京城里的中国人离开,他们被强迫留在这座城里,在亲人皆亡无家可归的境地里凭着每天发下来的一点点口粮勉强度日。
时间一点点推移,方无隅更加的心焦。
安德烈看出他迫切的心情,有一次玩笑地问:“你要去找你心爱的姑娘吗?”
方无隅脱口便说:“去找我心爱的先生。”
安德烈一口茶喷了满脸。
面对一个来自比中国开放许多的德意志国家,方无隅相当嫌弃安德烈的反应,一边嫌弃一边给他拍背顺气。
几天之后,安德烈笑容满面地回来,对方无隅说:“你可以离开南京了。”
方无隅惊讶地盯着他。
安德烈去了德国领事馆,有几个驻南京的德国人两天后出差,乘船离开南京,安德烈请求他们多带一个人。
“届时你可以和他们一起走。”安德烈看了看他身上的衣饰,琢磨道,“我给你一套西装,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会被日本人看出来的。”
方无隅盯了他很久,安德烈奇怪地摇摇手,方无隅回神,感激地说:“谢谢。”
高大的德国人对他露出微微一笑。
方无隅看着他笑,突然觉得自己很受神明眷顾,虽然他从来也不烧香拜佛。他活了二十一年的人生里,总会有人对他提携帮衬,助他渡过难关,最早是他哥,后来遇到孟希声,现在是安德烈。而无论多困难的境界,他也总能遇难成祥。方无隅自认活到现在也没做过什么好事,他便也迷信一回,把这运气推给了上一世,大概自己上一世是个拯救过世界的好人吧。
安德烈不止给了他离开的机会,也给了他一笔不菲的路费。方无隅在诊所工作安德烈是给他工资的,他一直存着钱。安德烈说这笔钱算是工资之外的红利,感谢他这段日子在诊所为他工作,陪伴着他。
方无隅没有拒绝,他知道自己需要钱,道谢之后便收下。安德烈笑着说,遇到你心爱的先生,将来一定要回到南京,给他看看。方无隅一笑,答应下来。
临别之际,安德烈送了一瓶轩尼诗的白兰地给方无隅,方无隅无物回馈,安德烈便笑,说你不是已经送过一副字给我了么,这瓶酒便是我的回馈。
1939年1月,方无隅和德国领事馆的人一起登上一艘小型游轮,离开了南京。他在船舷下回望这座金陵帝王州,阳光轻薄,给南京城笼上一层淡淡的明媚,给人一种所有苦难都消失的错觉。
几天后方无隅提着行李箱下了船,告别了同行者,转火车前往孟希声所在的重庆。
辗转几日,抵达目的地后,方无隅直奔当地红十字会。这是当初说好的,他们约在重庆的红十字会见面。
可方无隅到红十字会后,并未见到孟希声。
红十字会的工作者告诉方无隅,的确是有一个叫孟希声的人来过,甚至这一年他都在为红十字会工作。可一个月前孟希声上街之后,便奇怪地失踪了,所有行李都未带走,人也再没回来。
红十字会的人把孟希声的东西全都交给了方无隅,方无隅只在里面找到了几件衣物,只言片语都未留。
方无隅茫然无措地坐在孟希声住过的房间里,窗明几净,一地阳光。
这是1939年1月底,离他和孟希声分别已有一年余一个月。
第20章 烽火天
1939年的流火季节极为酷热,7月的太阳暴晒大地,把人都要烤焦。
孟希声正躲在坑洞里啃着一只发了黑的白面馒头,连日的风尘仆仆晒黑了他的脸,满面脏污之下连那副清秀的眉目都被掩盖。
“几点了?”有人见孟希声手腕上露出一块表,凑近去看,发现时间不对,分秒针都停了,“c,ao,破表。”
“滚。”孟希声把他揍跑,低头看表。
这表自从他在那艘摇摇摆摆的乌篷船上醒来时,便已停了。他奇怪地一直没去换电池,任由时间停在表盘上,就静止在他与方无隅分别的那一刻里。
对面又开始响枪,坑洞里灰尘扑面。
孟希声与其他人连着多日与对面的人交火,却连他们是谁都还不知道。
那艘乌篷船靠岸后,他几经波折终于到重庆,生活了一年,还没等到方无隅,却被一伙流寇抓了壮丁。
流寇声称自己是正规国民革命军,要到前线去杀日本人。他们拉着两门生了锈的红衣大炮,也不知何处捣腾来的,后来孟希声听人说,这两门大炮年岁可不小,从前清活过来的,还参加过鸦片战争,拿它轰过英法联军的,不过现在早就英雄迟暮,成了两门哑炮,拉着它们不过就是充个门面而已。
队伍里一个读过书的先生,和孟希声一样,也是莫名其妙被拉了壮丁的。他揶揄说,凭那长官一副衣冠qín_shòu的模样,还需要拿这两门哑炮充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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