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不是你的盘中餐?慕容琮,你莫得意,且有你哭的时候!你这好兄弟,将来必在黄泉路上送你一程!”
慕容琤面上一沉,“大兄二兄可看见?他得了失心疯,满嘴的疯话!这事我不管了,没的遭怨恨。只是一句,猛兽安可出笼?大兄瞧着办就是了。”
慕容玦何等的力气,癫狂的撼动木栅,把顶上青砖都要摇下来。一头做困兽斗,一头扯着嗓子叫骂,“叱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打压手足,天也不饶你!”
慕容琤不理会他,对大王作揖道,“大兄明察,我再不想趟这趟浑水了。到头来落不着好,连自己的名声都牵搭进去。我是一心做学问的,府里连个仪卫都没有,比不得六兄兵权在握。这么顶大帽子扣下来,我生受不住。还是回阿耶跟前告个假,称病退出的好。”言罢也不等慕容琮发话,自顾自敛着广袖出了大理寺的牢房。
刚从暗处出来,外头阳光照得人眼晕。拿手挡在眉上远眺,树都发了新芽,庙宇楼台掩映在湖光中,别有一番曼妙姿态。
风里有了隐约的暖意,春日静好,一切都是簇新的。他生出点闲庭信步的雅兴,这里离百尺楼不远,走回去不过两柱香时候。背着手慢慢的踱,街市上人多,他这一身绯衣在人堆中尤其扎眼。他是高贵的出身,铜驼街上多的是平民乞丐,一些衣衫褴褛的孩子托着碗乞讨,看见他却不敢近身来,只远远立着,瑟缩着。他感到辛酸,大邺立国后等级空前森严,富的更富,穷的更穷。这些底层的人碰见做官的便害怕,大理寺有专管这一项的衙门,冲撞了朝廷命官,要挨鞭子甚至是笞杖。
他命无冬去施舍五铢钱,倒也没有别的意思,但却听到无冬一一和那些乞丐介绍着,“这是我们乐陵王殿下,心肠最好的大善人。”然后所有人都跟风,朝他遥遥稽首,“乐陵殿下是菩萨转世,好人有好报”云云。
他摆摆手沿街往前去,到了个胭脂水粉的世界。垄道两腋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摊子,花红柳绿摆满各式女孩用的东西。菱花镜、香囊麝串、金玉玳瑁首饰……那些小贩见有人来便热情的招呼,“贵人看看我的东西,选中了给家下娘子带几件回去。野店里的首饰虽不及银楼金贵,但自有野趣。贵人只管挑,挑好了咱们价钱再议。”
慕容琤边行边看,到底太粗鄙,没有什么能入眼的。后面无冬赶上来,指着道旁的竹篓子道,“殿下瞧那头,有个胡人卖兔子。据说那兔子长不大,个头如硕鼠。要是买了送女郎,女郎定然极高兴。姑娘家最爱猫儿狗儿,送个活物,岂不比那些世俗玩意儿强些么!”
慕容琤拿手上的扇子敲他脑袋,“杀才,敢揣摩起我的心思来!”
无冬缩着脖儿靦脸笑,“小人是殿下肚子里的蛔虫,上回听无夏说女郎给殿下买了麈尾,跟那店主充了半天男人,临要成交给晋阳王殿下坏了事。好在最后是买成了的,只是多了那一番周折,这份情义殿下肯定要领。女郎是谢家的女公子,要星星都能摘下来,寻常物件断看不上。还是那兔子好,养着也稀罕人。”
慕容琤听他这通卖弄,想想也有几分道理,因掖着袖子转到笼前,问了价,挑了只通体雪白的托在掌上。那兔子湿漉漉的鼻子和三瓣嘴在他虎口上来回嗅,他不由笑起来——怎么,闻着血腥味儿了?这兔子倒比人还聪明些!广袖一掩,把它罩在澜边下,一路摇摇曳曳朝太学而去。
到了红门上魏斯迎上来,满满作了一揖。见左右无人,悄声问,“夫子,六王那事可办妥了么?”
他嗯了声,“这半日可有人来找过我?”
魏斯道,“官署这里倒无事,不过晋阳王先前打发人给弥生送东西来了。”
他调过视线来,“送了什么?”
魏斯见他面色难看吓得一凛,忙道,“我看了眼,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些书和文房。”
他抿起唇,脸上带了薄怒。穿过回廊朝官署去,走了两步又顿下来,“她这会子在女学还是在耳房?”
魏斯说在女学,话还没收住声,他已经震袖去远了。
兔子在他掌心里,热热的小小的一团。兔毛太过柔软,他每每担心不留神会把它掐死,只敢小心翼翼虚拢着拳头。过了垂花门朝学里去,院子一头有淙淙琴音,另一头静悄悄的。他站在廊庑下观望,庞嚣在多宝格前踱着方步教学,帘栊上的褐纱微漾着,竹篾帘子卷得高低错落。学堂里光线不甚亮,瞧上去雾蒙蒙。整块的席垫上纵横各摆三张撇腿案,不过九个人,他仅凭直觉,一眼就能找到她。
她如今不戴小冠了,也和宗族女子一样垂发。松松的一把拢在身后,更显出典雅端庄。他就这样远观着,心里安定下来。手指抚抚兔子的小脑袋,开始设想她见到这小玩意儿时的笑模样。只是太多无奈,如果没有那些外在因素,单纯这样静静的学院时光,该有多惬意舒心!
她似乎察觉到了,转过脸朝他这里看。然后一点柔艳的笑,像花瓣落在水面上荡起的涟漪。
他倚着抱柱,极有耐心的等她。等她散学了告诉她常山王下狱的事,她泄了愤,一定很欢喜。他低下头看腰上的蹀躞带,拨了拨垂挂的金奔马,这个同她也是一对的。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总是悄悄做些幼稚的事情。仿佛这些细碎的东西汇集起来,最后可以形成一个魔咒,把她的心永远禁锢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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