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要如何跟江眠说如今的十圣之首、天下第一是你弟弟未过门的媳妇儿;将来要去哪儿给江眠寻一具令他满意的躯壳;将来要择何处的山清水秀之地帮他调养生息……
但这些将来都没有了,无论美好与不美好,都已沦为破碎的泡影。
江栖鹤也开始无穷无尽地回忆往昔。
他想起他从未喊过江眠一声哥哥。
最初的时候因为别扭而不喊,江眠为此揍过他好几次,但慢慢的竟然习惯了,就那么任他“江眠”来“江眠”去。
但江眠于他,如兄如父,如亲如友。
第一次见到江眠,是在飞奔的马车上,江栖鹤初来乍到,被母亲拼着最后一口气从肚子里生出来,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血;而在车门外驾车的少年,亦是形容狼狈,满身刀伤。
那时江眠才十六岁,便带着他这个饿不得冷不得的拖油瓶,开始了四处藏匿的生活。
起初的时光,他们过得拮据艰难,江眠为了他,曾饿出过病来。
后来江栖鹤渐渐长大,与江眠一道结识了诸多友人,大家相伴着踏上修行之途。
记得在二十岁那年的夏天,某个晴夜里,他们碰上了灭江家满门的仇人。
那一夜刀光剑影不休,血流进不知名的河流中,鲜红一片。
那一夜,两人各自抱着一坛浊酒,喝了个酩酊大醉。
喝醉的江眠问他:“你可曾想过报仇之后的事情?”
江栖鹤心说报仇之后还能有什么事情,继续爬修行这座危机四伏的山呗,争取爬到山顶,俯瞰那芸芸众生。
江眠却说他想四处走走,去见识别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帮一帮路途上那些遇到困难的人。
他还说,这个世道其实很苦,所以有能力的人应该尝试着去解救,让诗文中描绘的秀丽江山,成为现实的画面。
因为这句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江栖鹤觉得江眠很天真,甚至还认为江眠可能因自己的天真而死。
但他因江栖鹤而死。
五百年前垂云岛上,曾说过世道很苦,所以我要去解救的江眠却对江栖鹤道,你逃走吧,你能走掉的,别顾及我了。
这就是江眠啊,温柔的江眠,为了江栖鹤不止一次轻掷生死的江眠。
这样的江眠死在江栖鹤不知道的时候,死在江栖鹤救不到的地方。
悄无声息,如同半夜睡梦中窗外下起的淅淅沥沥一场春雨,晨起推门而出,细雨已被朝阳蒸了个干净。
他对不起他。
江栖鹤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极为缓慢地抬起手,抱住自己的脑袋。
“是不是无辜的人总是该死?”江栖鹤轻声问。
陆云深开口得艰难,他咬住下唇,过了好一阵子,才对江栖鹤说:“人生来就意味着终有一日会死去,但这不意味着,一个人就要因另一个人去死。”
“你也这般认为?江眠不该因我而死?”说着,江栖鹤竟是笑了一下。
“不。”陆云深否认,手抹过江栖鹤唇角,将那点似是而非的笑容抹平,“当年说只有你能平息罪孽海之怒的,是执掌天镜的连山一家;如今散布消息,说唯独你可以解决混沌境危机的,亦是连山家的人。
连山一族执掌天镜,代行天的意志,但这么多年来,你何时看过天道要逼人去死来挽救天下命运?天道是无情的,它从不管人死活。苍生若灭,是苍生的因缘;天地若再开,亦是天地的因缘。”
陆云深说这话时表情很冷,眸光中聚着霜雪,但江栖鹤抬眸刹那,那点冰寒瞬间笑容,化为如水的温和。
江栖鹤呢喃着:“可是虚渊……”
陆云深打断他:“千万年来,被流放到虚渊的人,都是逆天而行之辈,做出过触怒天道的事迹。”
江栖鹤垂下眼眸,约莫有些理解了,但仍是追问:“你的意思是?”
“你想得没错,我是指,执掌天镜的连山一家有问题。”陆云深从地上拾起江栖鹤的剑,缓缓塞回他手中,“七州曾历经过三次灭世般的洪流,你看哪次天道降下过指示,让众生去请救兵的?”
“我懂你的意思,但……”江栖鹤声音低低的。
陆云深语气愈发温柔:“我知道,你现在过不去心里的坎,但先让我们解决完逼至眼前的事可好?江眠正在与黄泉之眼融合没错,但我想,一定能找到方法使他们相分离的。”
江栖鹤坐在青砖上思考了许久,他强迫自己不再将思绪局限在江眠这个个体上,而是切换到某个能够观察全局的位置,俯视从数百年前开始的这盘棋。
他生之即为十圣,这一消息是连山一族传出的,因了所谓的太清之魂与太虚之骨。
太虚骨镇虚渊,太清魂破黄泉灭混沌,此两地安分了,连山一族能得到什么好处?
执掌天镜、代行天道意志的连山家乃世外之人,可以说,他们与天道一般,是冷眼旁观这世界的,那么连山赫与他兄长为何要巴巴地跑来帮十大门派拯救苍生?
十大门派明面上说着大义苍生,实则是为了保障自身安全、让血脉延续。而连山一族,虚渊震不震荡,混沌境吞不吞噬七州,关他们何事?他们隐居的痴空山悬浮于天穹中,自是一个小世界,与七州没半点联系。
实在是可疑,但江栖鹤又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总归……总归是连山一家害他面临死境的。
想了个半通,江栖鹤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住陆云深为自己擦拭眼泪的手,用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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