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线鱼在水中转了个圈,浑身细小鳞片在黑夜里闪着光。
苏易清坐在石阶上,轻轻嗯了一声,也不问楚云歌会要这条鱼做什么,只伸手在水中捞了捞。鱼柔软的身子在他手指上一舔,飞速游走。
苏易清不经意地皱了皱眉,随口问道:“云容,你还记得……初次见我的时候么?”
蹲下身子一眨不眨盯着瓦瓮的姑娘,愣了一愣,低下了头。
“记得的呀……不可能忘记的。”
“大哥以前一直说,四哥玩心重得很。从小,四哥得了什么宝贵珍奇的东西,都带到道观里给我一份。”
有上用的鹧鸪香,有桐州的细木扇子,有江南最好的丝绸绣成的衣衫,有家中珍藏了数十年的美酒。
沉浸肃穆的道观中,每当一身fēng_liú意态的楚家公子出现,也就多了一分流淌的静丽富贵。
他带来皇宫深处的香气,江南十六道的绢秀,带来塞北西极的所有珍奇。
“后来,一个秋天的早晨,四哥悄悄跑道观中——我很少见他有些紧张的样子。他和我说,云容,四哥带一位朋友给你看。”
那时候,道观的院子里,千年的银杏叶飘了满地,一个天地都变成金黄色。
楚云歌有些小心有些紧张,但很显然又带着点儿炫耀意味。
像无数个上午,他走到山中,把所有难得的宝贵东西都带给最小的妹妹。
“我那时候想,这一定是,四哥最好的一位朋友啦……”
她顿时惊喜地站起身来,整理整理头发,急急道:“四哥怎么不早些和我说,我什么都没有准备,不是待客之道呀。”
银杏叶铺满了整个院子,连石凳和石桌上都铺满了一层。
她穿过长廊,看到小小的石凳边,站着一位蓝衣青年。
天色湛蓝,枯叶灿黄,他立在天地间,深蓝色的一抹。
水色长刀,秀目锋眉,牙白色的额头。
在所有鲜明大片的颜色中,他像一片烟,在人间。
她刚要走上前去行礼,被楚云歌一把拽住,两个人小心蹲在门后面。
楚云歌压低了声音,笑道:“云容,你觉得如何?”
楚云容撇了撇嘴,在他手臂上敲了一记,“四哥,这是客人来了该有的礼数么?藏在门后说人是非!”
“哪里哪里……这可不是语人是非啊,等你大一些,才能明白。”
躲在门后的白衣青年,声音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烟。
门后?
门后有双人,探头探脑,笑意盈盈。
蓝衣青年摇摇头,手腕一抖,收刀回鞘,天地霎然划过一道水光。
他回过头来,有些无奈般叹道:“楚公子,在下看见了。”
白衣少女哧地一声笑出来,理了理裙角,才恭身走了出来。
楚云歌呢?
楚云歌绕了个圈,从假山外穿进了院子,拖长了声音喊阿清。
天高云舒,清风徐和,有箫音绕屋穿行。
苏易清一时无话,用手捻了一点儿积雪,冰凉的,在指尖烧成了一团火。
云外楚天,江春旧年。
白衣少女低头暗顾,瓦瓮中,游鱼一线。
她猛地捂了捂脸,哭道:“阿清哥哥,你救救四哥好不好,他,他变得越来越像大哥了啊。”
她从小生活在楚家之外,离那一片清贵fēng_liú很远了。
道观中的院落里,石凳上永远刻着一方棋盘。
她常年坐在棋盘边,看花开花落,看局中人不知身外事。
整个楚家的人,永远都带着一股难以拔出的fēng_liú书卷气,飘摇在江南风烟中。
唯有四哥——他大笑着跳脱出来了,以一种对楚家而言,近乎顽劣的态度,走在江南的青楼红灯里,走在江南十六道上的匪寨山村中。
后来——后来她才明白,原来这世间的人,人人身处棋盘里。
哪怕当年的楚云歌,因为家门太高,想要超脱,终究也要义无反顾奔赴回那个楚家。
于是一夜火雪之后,他重又染上满襟风雪,重又变得沉稳、容和,敛去了所有锋芒。
雪,冷到彻骨。
楚云容悲声道:“阿清哥哥,我从小就矜傲于楚家的满门风骨,哪怕离家远了,也努力想活成楚家的模样。可如今,忽然祸事天降,每一个风华灵秀的楚家人,就那么死在了雪里。”
一语至此,她满脸泪水簌簌而落,滴落在瓦瓮中,乱起一水波纹。
“我怕,怕四哥变成楚家的模样,然后楚家就负在了他的背上,他就一个人,代表着楚家,和当初的大哥一模一样啊。”
雪地寂悄,苏易清长身而起,睁着黑色眼珠,一动不动看着门的方向。
白衣公子,倚门而立。
他温柔、谦和、淡定地看院中积雪。
苏易清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看着那张寂寞苍白的脸,他很想说些什么。
从来清澈凝定的眼睛,终于开始再一次迷惑起来。
楚云歌,你究竟在哪里?
从入山的那一刻开始,他看见的就是一个,满身风雪,一襟寒月的江南公子。
可深渊之后的山崩地裂,究竟藏在了哪里?
他想,他是看不清了。
这些出身高贵的子弟,极尽人间富贵与繁华。进,可一当百,纵笑长歌,扬剑击敌;退,可肩并风月,哪怕刀剑加身,亦从容不迫。
他们永远在看不清的面具下,用最疏和的一面示人。
苏易清微微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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