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本性,就格外令他痛心。飘逸如画清傲如霜的裴玉衡,会设下毒计阴谋绑架;而那个天鹅湖畔的舞蹈仙子何玲珑,竟然发疯一般地要致人死地。她们还是自己认识的如花女子吗?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他一生何幸,得到这样优秀的两个女子的深爱;但又何其罪孽,同时辜负了两个最好的女子。如果说当他弃叶英于不顾还可以安慰自己说是为了保护玲珑的话,那么当他看到玲珑迷失本性要掐死玉衡时,就再也没有开脱的理由了。是他让事情走到了这不可收拾无法回头的地步,是他让两个原本美好善良的女子变成仇恨的恶魔的。
他不禁悔不当初。
无端的,他忽然想起一幅卢梭的画作《睡眠中的吉普赛女郎》来。画中,女郎在广袤的原野上侧卧而眠,头边搁着她的弦琴与水瓶;一头不知是狮子还是鬣狗的动物走近来,圆睁了眼,低头嗅闻;他们的背后,是钢蓝的夜空和明朗朗的满月。
玉衡曾给他讲解过这幅画,说这画的是和谐。女郎是安全的,她熟睡着,把自己交付给大自然,交付给这片温柔的荒原,她的梦一定很甜;只要她不醒来,狮子就不会攻击她。狮子是无害的,它只是在月下漫步,因为好奇而走近女郎,嗅一嗅她的头发。这月亮,这原野,这女郎,这野兽,都浑然一体,当你凝神这画时,会感受到清凉的微风拂过琴弦,天籁无声。
但楚雄觉得这画的是危险。只要女郎稍有动作,野兽就会发动攻击,将她撕成碎片。他似乎感受得到狮子嘴里喷出的热气扑在她脸上,听到它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怎么可能不醒呢?而一旦梦醒,悲剧就开始了。
他觉得这幅画,画的就是这样一种一触即发的危险。尤其因为女郎对于近在眉睫的险情无知无觉,就更是一个悲剧。那葫芦型的弦琴,还有葫芦型的陶瓶,都会被兽蹄踏碎。这画讲的就是毁灭。
在这个夜晚,他又想起那幅画来,忽然想明白那其实画的是一个支点,一种选择,是人性的两面。每个人都是熟睡的吉普赛女郎,自由而美好;每个人都是走近的狮子,随时野性勃发。那幅画,表现的就是这样一种可能性,一种警示——不要去惊醒!
不要去惊醒女郎的梦,不要惊醒狮子的兽性,不要惊醒那琴弦,不要惊醒那水瓶,不要惊醒月亮与荒原,黑夜与清风,让一切都宛然如睡,各自安眠。
但是他却打乱了平衡,叫醒了玲珑与玉衡心底的恶魔,让她们一个策划了绑架,另一个试图谋杀。瓶碎弦断,月缺星残,狮子发起攻击,一切推向毁灭。
是他错了,一步错,步步错,直到万劫不复。他决心要认真地毫不矫饰地写下这份自白书,把事情经过心路历程点点滴滴都写清楚,就算是对所有人的一个交代,也是给自己的一份忏悔录吧。
从小时候的离家过继,到大学里与玲珑的相遇相爱,暑假还乡的情变,昌南街头的重逢,直到宾馆里瞬息剧变的死亡事件……每写一个字,他的悔恨就加重一分,仿佛照镜子,看到心底最深的恶与本真的善。自从改叶姓楚,他就无法做回自己。他知道,继父母再好,也不是自己亲生的父母,他们对自己的爱不是天经地义的,所以,他必须做一个乖小孩。他习惯了戴上面具做人,从来都没有天真过。然而今夜,却让他彻底放松了,一生都没有这么真诚过,坦白过。
他终于想通了一切,找到了出路!
楼下厢房里,玉衡也是心潮起伏,耳边反反复复响着何玲珑的话。
她说:“你是想看到我们俩在互相掐死对方之前,楚雄会帮谁,对不对?”
“你就是要这样,就要逼到所有人发狂,是不是?”
对,是,不错。何玲珑名符其实,确是一个心思玲珑的女子,她比任何人都懂得自己的心。
玉衡不怕死,可是怎么都要在死前用自己的命来换取一个答案。可是,无论楚雄怎么回答,她都是不会信的,她只能逼着他做,逼他用行动来选择!
裴玉衡与何玲珑不能两立,如果只能一生一死,他会选谁?
虽然何玲珑的攻击出其不备,但若她奋力反抗,不会挣不开。毕竟那一个已经绝粒两日,饱经惊吓,比不得她以逸待劳。然而她故意不肯尽力挣脱,任由玲珑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慢慢收紧,她就是要以命作赌,看看生死攸关之际,他会怎么做?
他到底没有助玲珑一臂之力,他到底下不了手!明知道留下人证会后患无穷,他还是不能落井下石助纣为虐,他甚至做不到袖手旁观,他还是要保护自己!
玉衡对着虚空喃喃说:“楚雄,你还是爱我的。”
眼泪流下来,她知道,自己也下不了手来对付楚雄,她逼他写自白书,逼他做出抉择,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她无法主动举报。
忽然门上“磕磕”两声,玉衡一惊,难道他听到了她的心声,要当面来回应她?
她扑过去打开门来,“楚雄”两字几乎脱口而出,却看清外面站的是何玲珑,一身黑衣背着厅里的灯光好似幽灵,不禁没好气:“又想来掐死我?”
“有警察,你怕什么?”玲珑顾自进屋坐下,“我们谈谈。”
“我们有什么好谈?”
“楚雄已经在写自白书,我们答应你的条件了。”
裴玉衡猛抬起头。
玲珑不肯与她对峙,低头端详着自己一双手,仿佛在审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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