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鳗想,如果杀一个人,扔在荒草里,一躺好几十年,天知道,风知道,云知道,鸟儿和狐狸都知道,人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只有这个时候,江鳗会想起被大雪围绕的家,他像松鼠一样张开鼻翼,嗅着北方干冷的雪味。
铁轨又传来了震动,孩子们笑着跳起来,追着打着,互相高声提醒,吃的来啦,吃的来啦,你们这群c,ao不死的小烂货,出来干活啦。
他们走过一座座县城,走过一片片山野,走过稻田和长满向日葵的原野,耗子似的在脚步纷乱的月台穿梭,他们唱着歌谣,像鸟儿一样自由而快活。
终于有一天,他们来到一座林立着高楼的城市。
城市可真大,真气派,马路真宽,房子一座挨一座,都东倒西歪的,还有汽车和三轮车,摩托车,小饭馆,煮馄饨的大锅呼噜噜的冒热气,车站旁的女人们蓬着j-i窝脑袋出来倒泔水桶,拍了两下手,叉开穿花短裤的两条大白腿,高声叫着:“住店住店,便宜啦。“
江鳗长成了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可能十五,可能十六,他记不清了,他昂着头大摇大摆的路过,被女人一把拉住,肥硕的胸脯蹭着他的胳膊。她的眼皮是绿的,一层绿一层桃粉,亮晶晶的。女人说:“来不来?五块,五块一次,自备卫生纸。“
江鳗口袋里只有五块钱,还要用来买两碗拉面,他穿着捡来的黑皮鞋,甩开女人,一边踢石头一边走。
他愈发想念元宝了,想念元宝尿尿的样子,那么神气,尿的那么远,可元宝死了,元宝为了阿翠,跟另一批流浪的孩子打架,被砍刀砍断了脖子,鲜血嗤嗤的冒,喷在浓绿的草叶子上,喷在铺铁轨的碎石块上,喷在地平线上,血把夕阳染得又红又软,像一只烤透了的红薯,像一坨新鲜的牛粪,吧唧一声掉了下来。
元宝张着手,摇摇晃晃的,走啊走,最后倒在田野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天。
元宝睁着眼睛望着天,天那么蓝,云那么白,他潇洒的牛仔服染着血,向日葵沉甸甸的,结满了熟透的籽儿,好奇的俯视着他。
他张开手的样子,像一只努力学习飞翔的鸟。
风里传来孩子们的笑,秋天的蓝色雏菊摇呀摇。
江鳗在这座城市里游荡,一连甩开三位穿花短裤的女人,他一抬头,在马路对面,看见了北哥。
北哥穿着干净的皮鞋,牛仔裤和皮夹克,两只手抄在口袋里,朝江鳗走过来,摸着他的额头,把江鳗长长的头发撩到额后,仔细看着他的脸。北哥说:“跟了我吧,跟了我,不用扒火车偷东西。“
他带江鳗下馆子,点了一大桌子菜,望着他狼吞虎咽。
江鳗长得又土又漂亮,眼睛细细长长,皮肤黄里带黑,他专挑能填饱肚子的吃,鹌鹑和j-i爪碰都不碰,一低头,长长的刘海直往眼睛里扎。他吃得太多了,吃到一半摇着手往外跑,扶着门柱大吐特吐,像一只喷薄的垃圾桶。
等吐完了,他抹了把嘴,对北哥说:“给饭吃,我就听你的。”
北哥说:“你得帮我办事,你得证明你留下有用处。”
江鳗想了想,一横心,不等火车了,像北哥从铁轨招募来的兄弟们一样,他留在了这座北方小城。
北哥是个好人,又高挑又英俊,有本事有学问,他上过高中,有一大帮过命的兄弟,兄弟们都听北哥的话,车站旁的马路都归他们管,每月初一开着好几辆摩托车挨家挨户上门收钱,真拉风,真气派!他们手里拿着砍刀,店里的男人和女人都害怕,捧出大把的钞票。
江鳗高兴极了,崇拜极了,他要报答北哥。
他在舞厅兜售壮阳药和小蓝丸,他替北哥在巷子里与人接头,把一小包一小包的白面儿塞进他们衣兜,换来大卷钞票,他用泻药清理干净肠胃,把粉儿用塑料袋扎好,一只只吞进肚子里,通过安检和缉毒警察,坐长途汽车去远方,见到买主,再努力排泄出来。
很多很多的孩子都死于塑料袋破裂,白粉儿在他们的消化道内肆虐,江鳗不知道,他运气好,一直活着。
北哥教他,他教新手,拿出一张干净的锡纸,把粉儿烤化了,吸升腾的烟气。
江鳗抄着口袋,走在宽阔的马路上,夜风s-hi漉漉的,城市毛茸茸的,有许多人,许多路,远处有一盏路灯,发着光。
北哥说,你也得学会这个,大家才相信你能听话,你才算入伙,江鳗似懂非懂。北哥把粉儿拿水化了,抽进注s,he器,朝江鳗的胳膊打进去。
江鳗没想到药效这么强,他一下子睡着了,梦里是红的花,绿的草,白的云,蓝蓝的雏菊,落满大雪的故乡,北风像刀子一样割裂了大地。东北的向日葵连成金色的海,两条铁轨通往远方,通往远方。元宝躺在田野里,脸上爬满苍蝇,叨念着,飞吧,像鸟儿一样飞吧,飞向光明的未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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