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王从马车内抱出来的那个人,头面上罩了披风看不清样貌,但衣着体量却不像是个女子,老总管正心中琢磨,见李阐已经抬步朝府中走,赶紧打着灯笼在前面照路,顺便将近日府里事项捡紧要的说了说。
颖王府经此一难,人也四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了些府内的老奴留着看房子。老管家说,那日接了圣旨要重新开府的时候,他简直不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说到这里,难免哽咽起来,偷偷用袍袖拭了拭眼角,叹道:“老奴真的是糊涂了,王爷平安回来是高兴的事,饭食早都备下了,我这就去安排安排……”
李阐像是突然被提醒,紧了紧怀里的人,道:“让厨下做些甜粥送来,剩下的……阿翁……看着安排就好。”
府内的总管太监是李阐七岁开府时便在身边服侍的老人,此刻又听李阐喊他一声阿翁,自然是百感交集,两人都有些唏嘘。行至寝殿,推开`房门,李阐只见屋内张设家具都已换过,不由又是一怔。
想当日神策军一场劫掠,覆巢之下,能保住这阖府上下性命已是大幸,身外之物,他如今已再无挂怀。
待李阐将怀里的人好好放在卧榻上,塌上铺着厚厚的茵褥,角落里放着暖炉。李阐检查一番,将帷帐放下来,密密实实遮好了,才绕过屏风走到外室,两个青衣小奴正要上前服侍他更衣,被李阐止住了。他坐回坐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见那盏也是新的,不由得仔细看了两眼。
老总管苦笑道:“府里的东西被抢被砸的几乎也不剩什么了,王爷用的从来都是御赐之物,但一时半会凑不齐,这套茶盏是老奴差人去东市买的……”
李阐摇头道无妨,放下茶盏又听总管说,那日城中大乱,神策军白日里趁火打劫,夜里更有蒙面暴徒冲击王宅豪邸,一概未着军甲,又蒙着面,我们府上白日里被抢的差不多了,夜里反倒躲过一劫,但隔壁安王府就……
安王府如何,老总管没有细说,只是一声长叹。
安王李榕,李阐的八帝,先皇最小的儿子。
第二日天还未亮,便已经有口谕送入颖王府,宣李阐即刻进宫面圣。
李阐一夜未眠,宣旨的内官到府上时他已经沐浴更衣候在中庭。面色平静的接完旨,一旁的文珍上前一步将已经备好的赏钱奉上,那太监自是千恩万谢的接了,但见李阐又坐回了主位,慢条斯理的喝茶并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免不了要陪着笑脸出声催促。
李阐放下茶盏定睛看了看他,突然笑道:“是了,我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得了件稀罕物,刚好带进宫给皇兄解闷。”说着转身就朝门外走,甫一迈出大门,冷风裹挟着雪片就朝他身上卷来,眼眶一热,泪却已是流不出来。
床榻之上,白帝依然未醒,李阐跪在床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也只能抬起那神仙的手,在自己面颊上蹭了蹭。转过身来,一身金甲的少华隐在半空中,目光冷峻的看向他。
李阐朝他拱手而拜,他心里有无法出口的隐忧,既然选择回到这权利的漩涡之中,行差踏错半步都可能万劫不复,他如今只是把每一面都当成永决罢了。
李阐临走前又叮嘱一遍,要厨房时时备着甜粥,才准备出门。见文珍牵着匹白马从后院过来,当日黄河遇险,他的马落水后被河岸村民所救,因马身上的鞍辔皆饰以闹装,遭趁乱轰抢,但却也惊动了官府,潼津县令见此马乃是亲王服制,不敢怠慢,辗转将马送到郑县。因马腿有伤,李阐回京时便未带走,而是将马留给陆迁照料,却不想因此躲过一劫。
就听文珍说:“这马是前几天陆大人送来的,他如今补了岳庙副院监的缺,本要当面向王爷谢恩的,但一直没等到王爷,听说昨天午后才走的……”李阐颔首表示知道了,手底下摩挲着白马修剪的极短的鬃毛,那马却偏了头朝他怀里挤,李阐心头一动,收回手后退几步,仔细端详起来。
他忽然笑了笑,走上前去贴着马耳轻声问了一句,“少风?”那马打了个响鼻,四蹄不耐烦的在地上刨了几下,李阐心下了然,拍了拍少风的脖子,才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少风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李阐又等了片刻,但少风似乎铁了心就是不想走。李阐舍不得用马鞭子,坐在马上想了想,一脸尴尬的吩咐文珍,回府里捡那甜口的点心包上一包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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