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轮船离岸走了不过大半个时辰,天色一片黑压压,灯火挑起的雕梁画栋,仿佛浮在水面的蜃楼。
水面浮起渗骨的寒气,两丫鬟蹲在甲板上,一个把手浸在水盆里搓黄韭,一个正在杀鱼,杀鱼的道:“嬷嬷都说了多少次了,黄韭搓搓就熟了,一下锅就软塌塌的没了色相。太太最忌讳这点,你且耐着点性子,一根根的把里头的脏给挑出来。”
搓黄韭的见四下无人,不高兴的嘀咕开了,“什么太太的,等上了京城,可就不是太太喽!毒害周内司,那是多大的罪,你说太太也真不同常人,这生死关头还能记挂着吃食,不止是这样,我还听说太太把往日舍不得穿的一件云锦双面绣十二幅裙子都从箱底翻出来了呢。”
“眼皮子浅!”杀鱼的扒着鱼肚头也不抬,“依我看,周内司上京告状呀,没戏!”
“这话怎么说?”
“老爷指着周内司,太太指着范参政,谁赢了就等于是赢走了程家的钱。这话我也是听人嚼舌根的,眼下周内司有太太的把柄,范参政有老爷的把柄,你说皇上会怎么个判法?要不然太太如今还能坐得住?老爷要是定了罪,皇上就能光明正大的没收程家的财产,这事怎么也缺不得范参政的助力!太太给周内司下的毒,那可是宫里秘方,就是冲着范参政的庶长姐和妃来的,皇上是要钱,还是要跟臣子一个公道?依我看,周内司的公道八成要被囫囵过去了。”
杀鱼的有板有眼的说了一通,咬着搓黄韭的耳朵道,“这消息估摸着就做不得假,眼下国库可空虚着呢。”
“呀,这内情,你搁哪听来的?”
“府里都传遍了。哎,谁知道这程家日后是谁做主呀,你这个没脑子的,这时候可得放机灵点,程家轮谁都轮不到外人,话是说周内司带嫌疑犯上京,你但凡敢冒犯太太一分,日后就有你好受!”
秀棠刚伺候筠娘子净了手,正准备出去倒水,便听到了这一番浑说,气呼呼的掀了帘子进来,嘴巴如炮仗炸开了,“娘子,这徐氏好大的能耐,拈起假来那是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咱们的人本来就少,她这一番造势,倒像是咱们冒犯了她的地盘了!假心假意的请娘子过去用饭,说是要做四十八道菜呢,这意思不就是她是主咱们是客,分明这艘船如今都是娘子的!真不要脸!”
筠娘子不急,趴在锦榻上面,双手托腮,瞧着桌上的一盆含苞的姚黄发呆,“牡丹真国色,果然名不虚传。这一船牡丹献给皇上,想想还真舍不得。”
“人家都骑咱们头上了,娘子还不着急!”秀棠跺了跺脚。
“自然由该急的人急去,”筠娘子想想就好笑,想到那人后来被芹竹领回去,再出来的时候身上是一股药味,伤了屁股,还只得坐轮椅,一见着她就低脑袋。
拨了拨花苞,“难为徐氏失了赵嬷嬷这个臂膀,还能这么灵光!她越是这般造势,觊觎这一船财富的宵小之徒还不蠢蠢欲动?光天化日之下是不敢做什么,晚上可就指不准了!她这是逼着咱们今晚开船呐!上了船,就把咱们踩在脚底下,得了掌船大权……呵,这样的作风真不像一个即将畏罪伏法的人能做的出来的!”
秀棠心下一慌,一种不妙的预感袭上心头。
秀娇又慌张的冲了进来:“娘子不好了!舵夫跳江了!眼下连个驾船的人都没了!”
“周内司呢?”
周内司的房间在船前头,应该比她得了消息早,果然,只听秀娇结巴道,“周内司已经过去了。秀娇以为周内司又不能说话,芹竹一个丫鬟能有什么主张,这事也只得娘子出马了!”
筠娘子不慌不忙的起了榻,由着秀棠穿上绣鞋,款款的走了出来。此时方离岸不远,她的晕船气还没上来,只觉得轮船在江上轻轻摇晃,和着夜风扑面,不远处的阑珊灯火一股烟火气。
又是这种疲惫的感觉,人家的灯火与她何干,她收回摇摇摆摆的混乱心思,迎面快步走来一个丫鬟,低着头脚步急促,极其有意又似无意的,猛不防的撞上了她!
已然冷却的鱼汤浇了筠娘子一身!
丫鬟惊恐的往地上一跪:“夫人饶命!奴婢是奉命给大少爷热汤来着,结果走着急了些,冒犯夫人了!奴婢给夫人磕头了!”
“抬起头来。”筠娘子一手挑上了丫鬟的下巴,借着在风里摇摆的琉璃灯的光辉,看清了丫鬟的长相,确是程琦的一个二等丫鬟。没多做为难便打发了去,“行了,我回屋换身衣裳便可,这甲板上黑,你可得仔细着走路。”
丫鬟喏喏称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四周就没有黑的地儿!逃一般的下去了。
这汤是凉的,里面的鱼头还是整个的,显然程琦就没动筷子的兴致,既然吃都不想吃,这加热再吃的说词怎么来的?
程琦的房间也在前头,她的是在中间,厨房是在船尾。丫鬟既然送冷汤去厨房,而她当时在徘徊,丫鬟分明是从厨房的方向冲过来的!
连这么简单的伎俩都漏洞百出,筠娘子抿唇轻笑,果真是不通后院事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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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内司趴在榻上就起不了身,暗叹受罪,他向来亲力亲为,自个给自个胡乱的抹了伤药。可是这轮椅上一坐,药连着伤口糊在了裤子上,好不容易忍痛扯了裤子,又抹了一遍药,准备趴上一会,这不事就来了。
周内司被芹竹推着过去时,船头的甲板上家丁奴婢的站了一堆,徐氏一边被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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