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喝,赵公子一手盖住杯口。
“这里的茶水不能喝。”赵公子警告他。
但是他把手移开后,惊讶地见江重雪仰头把茶喝得一滴不剩,然后又斟了一杯。
赵公子死死看着他,怕他下一刻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结果江重雪好端端地坐在他面前,面色白里透红,一点不像中毒的样子。
那茶水他亲手试过,的确是有毒的。
赵公子诧异地把一颗黑子在指尖不停摩挲,最终把棋子往棋笥里一扔,“我输了。”
江重雪笑起来,“只输我四子,还好。”
赵公子微笑,拂乱了面前的棋盘,“我棋力不佳,与我下棋只赢四子,也算不得好。”
江重雪浑不在意,耸耸肩道:“赢了便是赢了,赢了四子也是赢。”
赵公子一笑,忽然说:“可否让我看看你的刀。”
见江重雪点了头,他想去提刀,却无论如何提不起来,不由汗颜。
江重雪笑道:“不如让你身后的人试试,我想他一定可以提的起来。”
那人见他这样说,当下挑眉,伸出手去。
第一下竟未成功将它举起。
这刀乍看便知很重,但上手之后原来更重。
那人用了些力气,终于把刀抽出,手指在刀刃上一弹,赞道:“好刀。”
他把刀放回原位,转向江重雪:“你的武功也是极好。这世上竟然有不惧毒的武功吗?”
他问出这句话,周梨便知道,他不是武林中人,虽然他看上去身体浑圆粗壮,孔武有力,但只是外家功夫。
“这些都不算什么。”江重雪随意地一撇头,他向来傲气,极少看得上什么人,却对这两人十分敬重。
周梨不懂为什么,然后,他接下来的话便让周梨明白了,“武功再好,也不及岳将军统领千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数次击退金贼,扬我朝国威。”
周梨惊讶地盯住那人。
江重雪目光清亮,像晦暗之中的星辰,让人觉得无比亮眼。
一刹瞬息万变的神色之后,那人立刻镇定,他没有意外江重雪猜出他的身份,既对他如此关注,必是有所发现。
周梨也不笨,江重雪一句岳将军已经足够她猜到很多。
她一直奇怪这人身上那股不同与凡人,又不同与江湖人的凝重感,现在她总算明白了。
周梨略微结巴地说:“你……你是岳北幽,岳将军?”
良久,那男子点点头。
绍兴二十三年,即是十年前,那时节,雁门关外的风沙沉重粗糙得能剥掉人一身皮,岳北幽在这里以三万士卒对抗金人五万精兵,奇迹般地大胜,从此扬名漠北。
那年岳北幽二十岁,再后来,便是誓夺燕云十六州、幽州城下血战四十八天、太行山下尸骨遍野,血色漫天。
从雁门到幽蓟二州,从风沙迷眼天地无情的关外到流曲深澈,峡谷毗连的太行山,捷报连连,他领兵作战,十有八胜,举目朝廷,无人能与其比肩。
就是这时,本该继续在外抵抗外敌的岳北幽,以秦桧一句“功高盖主”为由,被皇帝紧急召回。
岳北幽在回临安时绕道江南,看惯了黄土高山的冷漠眼睛里难得出现了江南旖旎的山水。
那时地方官接待岳北幽,官员是个文人,领岳北幽兜转江南风景时,文人性情发作,笑眯眯地吟了句“二十四桥明月夜。”
还不等官员把江南这二十四桥的典故说出来,岳北幽铿锵地给接了一句“关外时尽草木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关外时尽草木凋。
当夜岳北幽回到临安,此后几年,他不断被秦桧打压,遭天子猜忌,再无领兵的机会。
周梨轻轻看着他,岳北幽的脸上看不出半点颓色,周梨仿佛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掺杂了黄沙与血腥的厚重感,那股仿佛是从关外带来的咸涩的风味。
江重雪的眼睛里发着光,慢慢道:“岳将军纵横漠北,鲜有敌手,我十分敬佩。”
岳北幽看他殷切的模样,忍不住笑一笑,又轻微地皱了下眉。
自从岳北幽被秦桧打压之后,皇帝愈发地宠幸秦桧,而冷落岳北幽。
江重雪点破了岳北幽的身份后,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次,他双手抱拳,向那赵公子微微俯了俯身,“见过殿下。”
赵公子见他认出了岳北幽,现在又认出了自己,忍不住笑道:“江大侠真是好眼力。”
周梨更觉惊奇了,“殿下?”
赵公子冲她温和地微笑:“在下姓赵,单名一个眘字。”
当今圣上之子,自小已被封为建王,如今是东宫太子的赵眘。
周梨震惊不已。
赵眘的贤明和他父亲赵构完全是南辕北辙,他曾上奏替岳元帅平反,主张向金人开战,积极上奏整顿吏治,裁汰冗官,惩治贪污。
天下许多人都期待着赵眘登上皇位的那一天,期待他能挽救现在的乱世,还天下清平。
江重雪道:“我只是奇怪,殿下和岳将军远在临安,怎么会到机关城来?”
赵眘回答:“因为我想向鲁家请教机关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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