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皎道:“可若是不括田,那便只能改税赋之法了。让那些眼下不用交税的人知晓,即使田地多了,不交田税,也有其他的税赋必须缴纳。或者,趁着变法的时候,便能括出隐田来,重新给民众耕种。”
“变法乃是国之要事,须得仔细筹备,才能行事。卿卿,我需要更值得信任的智囊来谋划此事。眼下的内阁与六部,虽有锐意进取者,亦有圆融者,但却未必通晓税赋之道,亦未必知道民生疾苦。”简而言之,便是他对如今的重臣们的立场与能力都不十分信任。即使有不少品行兼优者,也未必拿得出切切实实能施行的税赋之法。如果仅因着他们名望高便仓促支持他们行事,下场只会和历朝历代各种失败的变革一样。
“万岁爷不必太过焦急。变法这样的事,尤其不可能一蹴而就,反倒是须得在前期铺垫妥当,温水煮青蛙才能成功。不然,若是强硬推行,岂知不会重蹈王荆公(王安石)变法之覆辙?如今咱们已经意识到此事的弊端,便已经可考虑一些细微之策了。徐徐着手,或许那些微妙的变化便能促成日后的变革呢?”
帝后二人坐在案前,喁喁私语。远远望去,仿佛他们正在说些风花雪月之事似的。应当也没有多少人能想到,他们此刻商议的,竟是关系着国计民生的要务,亦是足以影响百年甚至数百年的关键决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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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一时间难以促成税赋变革之事,朱祐樘将张清皎劝他的话记在了心里,打算不动声色地推动一些细微的变革。堪合皇亲国戚的庄田一事自然便是眼下最容易着手的,于是他便重新关注起了此事,每日早朝时都须得过问。
某些皇亲国戚原本以为佯作镇定地拖过这些时日便能保住吞进肚子里的肥肉,却不想自家再度回到了风口浪尖。京中不知何时传出了童谣,不仅夸赞张家、王家、周家的家风清正,还暗讽那些迟迟没有任何表示的人家犹如暴发户一般贪婪。甚至连自家男男女女出门参加宴席,亦会被人指指点点、背后议论。
这时候,又有几位亲王与长公主出面,亲自劝自己的外家将那些强占的庄田主动还回去。更有瑞安侯王家和寿宁伯张家派了家中子弟,游说那些摇摆不定的人家。经过众人齐心协力劝导,越来越多的皇亲国戚选择了主动归还。甚至有些身在故乡、不在京城之中的国戚,也将自己悄悄占的数十亩上百亩地都还了回去。
在一日胜过一日的压力底下,依然负隅顽抗的人家愈来愈少了。其中最为醒目的,无疑便是周太皇太后的娘家兄弟庆云侯周寿和长宁伯周彧了。周家自先帝时期发迹,本便不知从先帝处讨得了多少庄田,私底下更是使尽各种手段巧取豪夺。可因着他们是周太皇太后的兄弟,所犯之事又不如欺男霸女的万贵妃娘家醒目的缘故,所以才没有人揭破他们的真面目,更不敢告上官府为自己伸冤。
如今归还强占庄田之事进行得如火如荼,周家反倒是毫无动静,既不主动邀请户部堪合田地以证清白,也不肯做出姿态来归还田地,自是令许多人都觉得不满。原有想给他们留颜面的言官索性搜集了不少他们强占民田的证据,直接捋袖子弹劾。
周家本是寻常农户,对田地格外执着。即使到了这时候,周寿和周彧两兄弟也实在是舍不得将口里的肉吐出来。两人便哭丧着脸去觐见周太皇太后,试图让她在朱祐樘跟前替他们说几句话,劝皇帝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算了。
“都已经有那么多人归还了田庄,还不够么?难不成陛下想将我们这两把老骨头都逼死,必得让我们将自家的田地都拿出来才肯善罢甘休?”周彧抹着泪道,“这可是咱们周家以后一代又一代传下去的根本哪!”
“陛下行事从不会像这回那般咄咄逼人。”周寿倒是平静些,皱着眉道,“这次也不知是听了哪个混账玩意儿挑唆,竟是朝着自家人磨刀了。呵,王家和张家倒是聪明,早早地撇清了关系,还落了个好名声。可咱们周家呢?就算是如今拿出几个庄子,名声也都已经坏了!”
周太皇太后半闭着眼,转着手中的佛珠,并未言语。
周彧不由得急了:“阿姐,你可得替我们做主啊!这些可都是咱们周家的田庄!若是这回被逼着拿出去了些,难不成下一回又有人胡言乱语,咱们便再拿出去些?!一次又一次地从咱们身上割肉,这是将咱们家当成甚么了?!”
“阿姐,我们也并不是舍不得一两个田庄。”周寿见她迟迟没有反应,赶紧表明态度,“就怕此事一旦开了口子,日后便不会了结。咱们家哪有那么多田庄能‘归还’的?恐怕再过几次就须得将先帝赏下来的庄田拿出去了!”
周太皇太后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诉了半天苦,核心思想便是“不是我们拿不出来,是我们怕以后被人讹上,所以这回也不能示弱”云云。她听得蹙起眉,抬了抬眼皮:“那你们如实告诉我,你们强占了多少个庄子?”
周寿与周彧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两人交换了眼色,周寿方试探着道:“那都是前些年的事了。原是家中不争气的子弟闹出来的,我们俩也并不知晓。也就是这一回陛下发了圣旨,那些混账才与我们坦白。不然,我们也会像王家和张家那样,让户部前来堪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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