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围观的众人见宁霏一直不动,不免看得有些焦急起来,交头接耳。
“宁六小姐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动笔写字?”
“香都燃了一半了,就算写最短的诗文都来不及了啊……”
那半根香燃到只剩下一小截的时候,宁霏终于提起了笔,浓墨落于雪白的宣纸上,却并非和其他千金一样的正楷行楷,而是龙飞凤舞的狂草。
众人全都看呆了。草书在大元王朝并非不盛行,只是不适合温婉贞静的女子,极少有女子会去练写。而且宁霏现在写的还是狂草,草书里面最为放纵的一种,便是男子会写的也不多。
身量还未长成的稚嫩女孩站在桌案前,以一种和乖巧甜美外表截然相反的气势,挥毫泼墨,笔走龙蛇。一幅狂草写下来,犹如蓄了千年的洪水巨潮一朝脱困,滚滚千里奔腾而出,浩浩汤汤,一气呵成。
狂草书写的速度自然要比其他字体快得多,宁霏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那半根香正燃至最后一点,火光熄灭,香灰飘落下来。
比试时间结束,书法一门因为来围观的人众多,也容易观赏,书院里的女书童们各自收了众千金的作品,一一悬挂到空地中间拉起的绳索上,方便众人观看和比较。
宁霏的那一幅狂草,在众多端端正正的楷书隶书里面,自然是最显眼的,一下子就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目光。
她写的是一首《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字体大开大阖,左驰右鹜,狂放恣肆,酣畅淋漓。毫无柔弱秀媚之感,观者对字,只觉如对利剑出鞘,每一笔每一划里面,都是锐利逼人的锋芒,森然凛冽的寒光,冲天成云的杀气。
谁也没有见过,一幅书法里面竟然能带着这么凌厉的杀气。那杀气浓烈得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感觉,而仿佛化作了有形的实质,仿佛赤血黄沙中的无数刀枪剑戟,直欲破纸刺出,迎面逼人而来;又犹如当空一场钢针冰凌的暴雨,气势磅礴倾盆泼下,沾肤便是锐然的剧痛。
担任书法一门评选的连夫子和其他两位书法名家,在众多千金的作品间看了一圈下来,心底已经有底。论书法造诣来说,宁霏的水平明显比其他人高出许多,这幅作品足以当得第一。
众千金和观众们看到宁霏的这幅字,也知道这次书法比试,包括这次珠玑会,都可以说是大局已定。宁霏的这幅字若排第二,没有其他人敢排第一。
一番评选下来,最终的结果,果然是宁霏夺了第一名,拿到九颗玉珠。
连夫子之前便心里疑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宁六小姐,你为何会想到写这么一首词?”
这幅字的杀气实在是太重太凌厉了。若论这首《满江红》的内容来说,民仇国恨,壮志杀敌,有这么强烈的杀气倒也相称。但出现在宁霏一个娇滴滴深养在闺中的十来岁千金小姐身上,就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宁霏朝连夫子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道:“回夫子,如今大元北方烽烟正燃,学生的家母出身将门,祖父、舅舅和表哥们都在战场上拼杀。家母心系家国和亲人,经常在学生面前提起沙场战事,学生有所感怀,所以选了这首词来写。”
被她这么一说,大多数人便都明白了。宁霏的母家李家是大元数一数二的武将世家,她算是半个将门之女,受母亲耳濡目染,比起一般的世家千金来说,自然对军事战局更关心些,之前的诗词比试上就写到了漠北战场的内容。这倒是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有些围观的男子心里免不了犯嘀咕。字写得好是好,热爱家国关心战事也无可厚非,但一个姑娘家有这么重的杀气,终归让人忌惮。
娶妻娶的最主要是贤惠柔顺,才华倒还在其次,这位宁六小姐恐怕不是个宜室宜家的,作为才女欣赏可以,娶回来为妻就不合适了。
宁霏看见这些人暗地里窃窃私语,也知道他们的想法,早在她写这幅字之前就想到了。
字由心生,以她刚才刚刚见过谢逸辰的心境,写端端正正的字体只怕会写得不伦不类,所以才挑了最能发泄情绪的狂草来写,然后再用相应的诗词内容,来映衬字里行间那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杀气。
反正她并不在乎被人嘀咕一两句。她在珠玑会上夺冠,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名望,又不是在这些男人们面前卖弄表现,巴望着高攀一门好亲事。
他们因此而掐灭了对她的心思,她还乐得清静。
这一届珠玑会比试到现在完全结束,宁霏以七门第一,总共七十八颗玉珠的成绩,夺得珠玑会状元,并破了当年五门第一,七十三颗玉珠的最高记录。
消息一出,轰动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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