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四面环水,视野一览无余,不惧旁人偷听,最适合说些体己话。
“公主请坐,千里跋涉来到长安,吃穿用度可还习惯?”西秦皇后一开口便是寒暄。
“多谢皇后关心,长安虽与江南不同,既无法再回江南,便把长安当做第二个家罢。时日一久,定也惯了。”百里柔与她对面坐下,怯怯答道,并无客套,吐露真心。
西秦皇后看她一眼,唇角弯起的弧度有些微妙,她笑:“听闻这几日承亲王对公主多有照顾,公主以为承亲王做良配如何?”
百里柔眉头微拧,忙道:“此来长安,母妃曾言,小心说话,多看少言。百里柔不过飘零身份,此生只求安稳度日,一切全仰仗皇后娘娘垂怜。何人能做得良配,皇后娘娘自是明白,百里柔不敢妄言。”
西秦皇后的目光这才柔和了些许,收回那为百里柔添茶的动作,缓缓道:“从来懂事的,才招人疼。”
百里柔不答,敛下眉眼。
西秦皇后忽地起身,转而望向偌大的湖面,亭子四面的水都结了冰,不见一丝涟漪,她笑道:“人人皆道江南好,离了江南,公主终究是有些遗憾吧?”
百里柔也已起身,站在她身侧,轻一点头:“母妃尚在江南,怕是老死不能相见了,想来遗憾是人人都有的吧。”
西秦皇后静默一会儿,仍是望着湖面,却忽然轻而又轻地问道:“东兴景元皇帝临终时,公主可曾在身旁陪伴?”
百里柔的手握紧了帕子,望着皇后绝美的侧脸,想起她曾艳羡多年的那位跋扈姐姐,倒也不曾苦笑或是埋怨,淡淡道:“不曾。自小父皇便不疼我,从他病了,即便我去瞧他,他也多不肯相见,倒是三皇兄同皇长孙启年常被召见,大约是因为启年的名字是父皇起的罢。”
西秦皇后明明没有问得更多,百里柔却像是完全不懂事般,继续吐露东兴皇族秘事:“听母妃说,父皇是在未央宫内西去的,那夜,近旁只有高公公一人陪伴。未央宫久未住人,是太冷了些。父皇去的那日,是十月初一,他老人家刚过五十寿辰。如今算来,父皇也故去一年多了……”
娓娓道来,一字一句既轻且稳,从头到尾只打算说给一人听,连未央宫是何地,三皇兄是何人,高公公是什么职位也不需言明,懂的人自然都懂。
西秦皇后听罢,一声哽咽堵住咽喉,蓦地闭上了眼。
百里柔静默陪伴,垂眸,再不多言。
风从耳边刮过,自南方而来,湖面无处可挡,刮得耳畔呼呼作响,身子冷得像冰。记得那日听闻父皇病逝的消息,百里婧只觉心头重重一沉,五脏六腑都已揪作一团。
若是从前,她即便为父皇去死也不会眨一下眼,可如今她远在故国他乡,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身份回去。
大兴荣昌公主已死,何人记她百年?只有她,记他们百年。
如今再从妹妹口中得知父皇病逝的细节,听着那些熟悉的名字,她却不能如百里柔一般再唤他一声“父皇”。
十月初一,大兴荣昌公主的生忌,那日父皇西去,死于母后的未央宫。她远在江南的双亲,都已入土,她的恨意都已被沉痛消融……心里自此空了一块,无人能填满。
眸中有泪,终究还是被她压了下去,有些痛楚,再不能与人说起。站在如今的高位,更是不能说。
“明日本宫会派人接公主入宫,至于和亲一事,本宫自当为公主觅一良配,毕竟关乎两国邦交,定不会怠慢了公主。”百里婧转过身,面上沉痛之色已然淡去,对百里柔笑道。
百里柔眉眼间那一抹fēng_liú,像极了父皇,百里婧又失神了一瞬,像他的不得疼爱,不像他的,他去时是否还惦念着?
二人方走出湖心亭,百里婧忽然听见一声孩子的啼哭,顿时脚步一僵。
“皇后娘娘?”百里柔还没回神,耳畔一阵风声呼啸,身边的西秦皇后已然消失不见,往另一座临湖而建的亭子飞掠而去。
日光照在湖面上,本是晴朗的好天气,可亭子里那一幕,却着实灼伤了百里婧的眼。
白太后坐在亭子里,她的近身太监曹安康怀中抱着君倾,罔顾他的挣扎,将孩子抱至白太后跟前,白太后伸出尖锐的指甲朝君倾脸上探去!
母亲的心,寸寸被灼烧成灰!
君倾!
忽听曹安康“哎唷”一声,倒退了一步松了手,怀中的君倾跌落,被一个瘦小的身影接住,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们:“不要碰小君倾。”
君倾的额头被白太后的指甲碰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朱砂痣一般刺眼,他并不是因痛而哭,他因怕而哭,豆大的泪珠扑簌簌而下,抱着梵华的脖子道:“小猫,我要娘……要舅舅……”
“太子殿下哭什么?皇祖母抱一抱有什么好哭的?太子殿下还真是娇弱。”说话的是许久不见的白露,着一身鹅黄宫装,杏眼微挑,满脸怒意地站在太后身侧,“再说了,你是什么人?我怎的从未见过你?”
“对!你是何人?见了太后娘娘居然不跪!成何体统!”曹安康被梵华打了一掌,心口痛,又抹不开面子,爬起来后阴阳怪气地找茬道。左右有皇太后撑腰,他并无所惧。
君越方才被闹得烦心,见白露瞪着他,一脸不耐烦地做起了和事老:“算了,那是薄延家的童养媳,皇后身边的人,母后何苦跟两个孩子计较?若是皇兄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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