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宅上的灶君,站在一方灯烛之下,也只有灯烛那般高。陆相仔细对了对灶君的模样儿和白道人的手笔,觉得这小土火君着实没有冤枉自家妖道。
蜡烛般高的灶君,着一身红裳,身影儿瘦瘦长长。非但没有烟熏火燎的烟火儿气,反而眉目细致清秀地很,好似细羊毫蘸浓墨工笔描就,几乎就能乱真个俊俏的小娘子了。小人儿虽然穿着一身细软的衣裳,腰间却别着一把缀着红穗子的麒麟宝剑,这时候正抽出宝剑来,胡乱地挥舞,要打退欺负他的妖道。
陆远明本来还有些担心,这时候见到小人儿抽出的长剑,只不过一根细小的银针一般,还是钝头儿的,这一戳一打,连妖道的袖口都没沾着,自己的嘴倒是被那糖瓜塞得紧紧。
他一歪头,恰看见陆远明秉烛进来,更是急地向陆相眨眼求救。
陆远明见妖道简直是玩地开心,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妖道,莫要以大欺小。”
“小陆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说完,就把那糖瓜儿收回,没想到小人儿早就粘到糖瓜儿上了,这么一来,就被妖道提了起来,宝剑也脱了手,“当啷”一声掉在木头案板上。
陆远明放了自己手里的烛台,走过去将小灶君从糖瓜儿上摘下来,轻轻把他托着,压手真没什么斤两。灶君从陆相的手上跳下来,跑到案板上,拾起自己的宝剑,送回剑鞘里,冲着陆相拱了拱手:“多谢陆相。”
陆远明摆摆手,带着趣味道:“举手之劳,也望灶君能上天多言好事,多给人间送些祥瑞。”
小灶君点了点头,目光闪闪问:“区区也想请教大人一事。”他抓了抓头,续道:“不知道河西今年的收成如何?有没有河水泛滥?”
陆远明想了一想,答:“河西今年虽有水灾,幸而水报及时,固堤疏渠,未尝有何大的损失。百姓们收成也不错,我有河西的故友去督办防水事宜,曾书信于我,信中说年内收成不错,百姓尚丰足。”
小灶君听了,长长舒了口气,坐在一个半截儿的胡萝卜上,敲着自己的腿:“当年在世时候,我便是河西人,我家乡的河畔沙地,沙窝里专产白山药,好吃地紧。我爱行侠仗义,一年水患时候,泥沙俱下,我为救一个落水的孩童溺水而亡。天帝便让我跳出轮回,也充了个小小的灶君。”
陆远明一听不禁肃然,心里对这土火君添了几分敬意。
下一刻这小灶君就整了整自己的红衣衫,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道:“想当年鲜衣怒马,快意恩仇,也都是前尘往事了,只是还常常惦念那水灵灵的白山药,一想起来那脆生生的滋味儿,就要流口水了呢。”
“哎,天天呆在灶上,怎么还常常惦念吃这个那个?果真是个吃货罢了。”妖道摸了摸鼻子,“你看,我喂你糖瓜儿,可不是心疼你。”
“呸,世间人都以为是糖粘了我们的牙,甜了我们的嘴,大人我怎么是那么容易被贿赂之辈!”小灶君按着剑跟他吵,“我还要再叨扰大人一事。”
陆远明弓了腰儿,听这可爱的小人儿说。
正在这时,打三更的梆子声儿传了进来,更人的声音特别清亮:“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坏了,不能跟你们啰嗦啦,我也要上天去啦!”小小的土火君从萝卜上蹦起来,冲着陆相招了招手儿,喊:“请老陈去集上买张新年画吧!等我年后回来,别再让我看到这张乱七八糟地画儿啦。”
陆相点点头,也冲这小人儿摆了摆手。
只见他红衣下面,腾了一簇小小的祥云,恰似平时做饭时候柴草灶上冒了的烟气。“后会有期!”小灶君踩着这团烟气,还是钻进了白道人手绘的那张灶君画儿里面,片刻之间就不见了影踪。
不知道千家万户的灶君们,是不是都往这天上去了呢?
白微白道人见他走了,随手将那张画撕了,扔在灶下火堆里:“你不喜欢,我就连门都不给你留,哼。”
陆远明失笑,这小心眼儿记仇的妖道,可是惹不得了。
妖道却捡了供上的一粒小小糖瓜儿,扔进嘴里,含了一含,将陆大人揽过来,在他脸颊上碾磨了上去,又启了他的唇,用舌轻轻将那小糖与他亲吻交换。
“甜不甜?”陆远明耳边突然闪现了这样的声音,一张眼就看到了白道人亮晶晶的双眼,并没有闭上,近近深深看他:“是不是满心里,都是我的好?”
陆大人慌忙将眼睫阖上,却掩不住,从唇到心扩散开来的甜意。
急急忙忙自己分神,等这小土火君回来之日,一定记得要老陈去买根儿包着金黄糖衣的白山药,请他也尝尝这久违的家乡味道,过个又甜又粘的年呀。
?
☆、夕与年(上)
? 土火君可走了好几日,错过了好多起热闹事儿。
趁着这百无禁忌的乱岁时光,祈宁城里的红事儿就没停过,忙坏了梳头的老娘子和吹吹打打的鼓乐班子。梳新妇头的老娘子三更去一家,四更换一家,五更又被马车儿接走了,手上桂花油的味道还没散,就又覆上了一层新的。鼓乐队的唢呐手们喇叭手们也直吹地嘴酸牙倒,一不小心就被别家的队伍带跑了调子。小媳妇们的轿子,在街巷口老是打了照面,按习俗怕顶撞扔了三五枚铜板。小童们最高兴,无不弯着腰儿去捡拾喜气洋洋的满地铜子儿,跑去换芽糖米花枣子糕。
陆大人也好几天未在家吃饭了,都是去赴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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