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器。
不腐不化,非生非滅,再也沒有比自己師父的屍身更好的藏匿之處了。
為了得不到的愛情而利用對自己有恩的師父,青羽的心中可曾閃過一絲一毫的愧疚?
每個人都目不轉睛的看著青羽高舉著右手,愈來愈透明的面容讓青羽的表情變得模糊而曖昧,但卻讓人感到莫名的聖潔,那隻右手殘忍的插入眼球周圍,靈巧的鑽入乾肉與眼球的間隙,在縫隙出現的那一剎那,空氣注入其中,使得略帶彈性的眼球咕嚕一聲掉落了出來,滾到青羽的手掌之中。
球體略帶血絲,這是一顆新鮮的眼球。
同樣的動作再重複一次,青羽取得了第二顆眼球。
誰能想的到他把所愛之人的眼球藏在這個地方。
當得知自己的眼球就藏在這個被軟禁多日之處,自己其實可以早點解脫,苗先生的心裡漫起的恨意強烈到帶來尖銳的痛楚,但隨著他厭惡的蟲妖愈靠愈近,他還感覺到另一股負面的情緒,恐懼。
毫無預警,眼睛突如其來傳出燒灼感,眼窩深處的組織瞬間消融,頭痛欲裂,連髮根都要燃燒起來的強烈痛楚,讓苗先生抱著頭發出恐怖的尖叫,眼周的血管瞬間漲大,幾欲撐破薄薄的臉皮,青色的血管爆起,延伸至額頭與太陽穴,儘管苗先生哭號著:「眼睛要掉了!啊啊啊!眼睛要掉了!」但是雙手卻摀著耳朵,因為劇烈的耳鳴而感到萬針刺耳般的痛苦。
明知道他聽不見,青羽還是溫柔的安慰著:「馬上就不痛了,再忍耐一下就過去了。」
幾乎要掉下淚來的青羽,輕柔卻不失俐落的挖下苗先生的雙眼,換上手中的那雙眼球。
從此以後,此人眼中再也沒有他。
其實,青羽明白苗先生的眼中從來就沒有他,一如青羽知道自己傾刻間就將死去。
苗先生躺在地上摀著耳朵,細瘦的雙腿像初生的羔羊一樣抽蓄,彷彿椎心刺骨的痛可以藉由身體的抖動而滑落,但滑落的只是雙眼流下的兩行血淚,濃滯的鮮血在扭曲的五官上蜿蜒,攀落的速度更顯得的緩慢,也更顯得表情猙獰,襯托一切的是愈來愈微弱的尖叫,終成斷斷續續的呻吟。
其實痛苦早就不如青羽初動手時難受,體內只留下一陣一陣虛脫的腫脹感,會擺出這樣的可憐的姿態,不過是出於被害者的怨恨心理。
就像被欺負的孩子哭泣的愈大聲愈能讓動手打人的孩子感到畏懼,哭泣能招來眾人的同情,也能促使眾人指責加害者。
這麼說來,苗先生不過是個自私幼稚的男人罷了。
但看在青羽眼裡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在青羽的心目中,苗先生永遠是那個在池塘畔詠詩的翩翩君子。
青羽對地上的男人投上最後的一眼,深情無悔的一眼。
唐楚雲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平靜的內心如今波濤洶湧,青羽那卑微的姿態,到死也放不下的愛戀執著,以及苗先生無視於他人心情的冷血態度,表現於外是殘酷性格所帶來的無理舉止,帶著恃寵而驕的驕縱,讓這一場喜歡與討厭對抗的戲碼無比荒謬。
「唉,你這……你這苦,你這苦啊,求不得苦心如癡,心不在焉神若失,失魂落魄不守身。」唐楚雲凝視著青羽,嘴裡低聲輕問:「何苦來哉,何苦來哉……?」
「我不懂,唐大夫,我真的不懂。」
青羽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癡迷至此。
他緩慢的綻開一朵柔弱的微笑,那微笑比哭泣還讓人感傷。
他已經逐漸忘記初時的快樂,那是只要單純望著心愛的人內心就能感到的滿足。自從變為人形之後,七情六慾逐漸強盛,再也不如蟲身時期單純自然,容貌愈顯美麗,內心愈形醜陋,愛一個人讓他吃盡苦頭,也連累身邊所有的人。
在場的眾人均是心神劇震,那一句坦白的「我不懂」,不正道出眾人的心思,讓人滿懷感傷。王玥雙唇緊抿,他正在暗生的情愫中掙扎,對自己心中萌生的愛意感到羞恥;陳漢文手按胸口,他對師父愛極卻也怕極,怕的不是師父的威嚴,而是自己非人非鬼,總有一日會被師父拋下;唐楚雲轉頭望向年輕的徒弟,心知徒弟對自己情根深種,兩人卻前途坎坷,自己年歲既大,總有一日會撒手,這傻徒兒只怕無法獨活。
夏荼蘼忍不住握緊了王玥的手,骨感纖細的手,在茫茫人海之中,他抓住這隻手之後,什麼也不願意再想了,無論愛情是什麼,那都太沉重,他只想耽溺手心傳來的溫度。
青羽這一句「我不懂」,只怕世界上沒有人能替他解答。
他揪著心口,知道這個空間正在撕扯著他人類的幻形,身體的痛苦死亡之後即可消除,然而心靈的痛苦呢?
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轉頭對著王玥說:「老師,請跟著我念。」聲音裡飽含著壓抑的悶哼
王玥點點頭。
然後緩緩的睜開一直緊閉的雙眼,露出凹陷的眼眶,如果直視這雙虛無的雙眼,是否可以透視王玥的腦袋?
兩個人的嘴巴在同一個時間張開,也在同一個時間變動,聲音傾瀉而出,二人之音乍聽之下猶如同一人所言:「約解。」
青羽全身綻放著刺目的紫光,快步衝向王玥,衣玦翻飛,長髮慢舞,姿態悲壯,神情淒美,長袖滑落,透明如紫水晶的右手高舉著王玥的眼球,這一切若夢似幻,然而眾人卻有著不詳的預感。
這一切無異於與無情的時間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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