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遇倾城色?
而那个声音却似乎不满意于这个回答,无比悠长的一声叹息,似道破千万红尘般,声音愈来愈小,直至消散在空中。
而他也梦转醒来,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日,女孩梳洗完毕,要去集市时,他还在床上小憩。
直到天明方才入睡,看了一晚上如钩残月,无聊之时拾了一枝褪去枯叶的长枝,给她编了个手环,这时便半梦半醒中递给她。安抚的声音温柔道,“昨夜睡得太浅,今日不陪你了,多买一支毛笔,教你写字。”
女孩接过,满脸欣喜小心翼翼带于腕上,点点头,为他把昨夜外出披的衣袍叠好,脚步轻轻退了出去。
可他终究没有睡好,梦里那个声音又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他这回迟疑了片刻,却依旧轻启薄唇,道,“愿。”
那个声音没有再叹息,而他也悠悠转醒。
他认命般离开床榻,披上白衣,移步桌前,提起笔,行云流水的字体把昨夜于长廊而做的诗句写下。
愁痕满地无人省,露湿琅玕影。
闲阶小立倍荒凉。还剩旧时月色在潇湘。
却怎么也想不出下阙,他注视着这两句词,许久许久,终于落了笔,写了一个“黎”字。
他来长安已是十年,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来这座有少年鲜衣怒马有君王睥睨江山有盛世烟花迷乱的国都,他只知道,自己一身是伤,被那个姑娘救起后,没有了前半生任何记忆,只有贴衣口袋里的一枚玉玦,写了一个字,“黎”。
那年是开元十五年。
他便从此单字黎,无姓,跟随这个不会说话却笑得明媚动人的姑娘,常住了下来。
一住便是十年。
有敲门声。
他道了句,“若若?”
一个鹅黄色衣裳的素面小姑娘,就一蹦一跳进来了,手里紧紧攥着一只毛笔。
他收起写有两句词的草稿,又摊开一张纸,引她至桌前。
她攥毛笔攥得生紧,他一时居然没有抽出来,无奈轻笑,“你不让我教你如何握笔,我又如何教你写字?”
女孩不好意思地从喉咙里发出“啊”的一声,松开了毛笔。
他把毛笔塞进她纤嫩的小手里,弯下腰细细调整了每个指头该待的位置,抬起头,却对上了她清澈的双眸。
她发现自己的偷窥被人察觉了,双眸立刻闪出如林间小鹿天真慌乱的神情,连忙低下头去,呆呆注视着自己的右手。
双颊已不经意般通红。
他又是无奈一笑,摸了摸身形更加僵硬的女孩毛绒绒的脑袋,同床共枕了数不清个夜晚,怎的还如豆蔻少女般天真纯净,竟让他觉得正常不过的床笫之事是玷污了她。
他握住她因为紧张害羞微微有些湿热的小手,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写下,苏。
“这是你的姓,”他开口。
她叫苏若琬,是他在她家的侧房,她亡故多年的母亲留下的书信中看到的。
他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时,她因为兴奋激动而涨得通红的小脸,而后便是泪水湿满了衣襟。
她不会说话,更不识字,想来她母亲也亡故后,便无人能再念出属于她的那三个字。
他轻轻把她搂入怀中。
他早就提过要教她写字,她却连连摆手,一直不同意,他也不知她为何对写字这么抵抗,但也遵从了她的意愿,不再提。
而昨日,她突然在他写书法时,指着他的毛笔,嘴里说不出话,眼底却尽是渴求。
与他同处十年,他早已对她一个眼神都了如指掌,便轻笑,道,“好。”
她学着他的字体,费劲地划拉着毛笔。
歪歪扭扭的字样,勉强能认出是个苏字,她委屈地快哭出来了,指着自己的“杰作”,沮丧地垂下脑袋。
他在她的侧脸上轻轻落下一吻,温柔如水的声音开口,“没事的,你第一次写字,已经很好了。”
也不知是那一吻有效果,还是他的话语有神奇的作用,她重新提笔,极认真极认真地又写了一遍。
相比之下,顿时美观了许多。
她的眼角笑成了月牙。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赞许道,“很好看了,你再练练,而后我教你你的字。”
他坐下来,看着她一笔一划专心地写字,嘴角不由也微微上扬。
这十年两个人相偕而过,他是一个没有记忆没有身份的人,只能靠写字作画为生,而她虽基无学识,但对于数字也算敏感,精打细算家里的收入支出。
两人的日子虽清贫,却也过得其乐融融。
正想着,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唤声,带了点急迫,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期盼。
她唤,“阿玄。”
似隔了万千烟水,又似跨越忘川的涟漪,那声音,听不真切,却有什么自心上缓缓显现,是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一醉梦不醒,一朝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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