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的并不安稳,梦见了些旧人旧事,那时他年岁尚幼,刚进鬼殿不足二年。每日天光未熹便要拖着比自己还高的长剑练上三四个时辰,十根手指被粗糙的剑柄磨得破溃不堪,一碰便疼的厉害,腿上好似坠了千斤,连一小步也挪不动。管教的师父见了便又是一通责罚,成日苦不堪言。
而与他一同训练的景修更是凄惨,因着那张白`皙惹眼的脸容,没少被管事惦记,起些龌龊的心思,只是碍于家奴训教的规矩,这才收敛了许多,并无实际的动作。
那日他被罚多练了两个时辰的剑招,穿过树丛向内院走时恰巧碰见了景修,身上的衣衫被一个管事扯的乱七八糟,露出瘦削的腰腹,上面满是掐摸出来的青紫淤痕,见他望过来慌慌张张的的叫了声师哥。
他并没停步,径直走了过去,本以为景修日后定会记恨于他,岂料景修待他很是亲近,总是师哥长师哥短的挂在嘴边。景初一向是个领情的,后来有了机会便把那个管事的给一刀宰了,剁了那双脏爪子。
可那时他已被那高高在上的鬼殿之主饶有兴趣的带在身边,而景修也认了陆琮为主自此远走多年。一别往昔,再无瓜葛。
(六)
“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陆琮压平了宣纸,正挥毫就墨,字迹隽雅疏朗,极富神韵。他身后的景修向着半空的茶盏中添了些清茶,又退回了暗处,垂首而立。
转眼已是夏初,天气已有些闷热,眼见旁人已是早早换上了薄衫,陆琮向来身子骨弱,春时着的外袍仍未脱下,他穿戴齐整,头束玉冠,相貌极是俊朗不凡,端的是一副世家公子的风范。
他饮了一口茶,终是把目光落在书桌前跪着的男人身上,那人身体不断地轻颤着,从牙关传出阵阵压低了的痛楚呻吟,额角满是冷汗,显然已是痛苦至极。
陆琮上下打量了男人一圈,慢悠悠的开口道,“十六,这苗蛊的滋味可好?”
唤作十六的人嗓子早已暗哑,开口回道,“求主子慈悲,赏十六解药吧。”
“你背着我暗地里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时,就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吗?”陆琮厉声喝问道。
十六闻言一怔,慌张不已,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求饶道,“回主子是……是二公子用我弟弟性命威胁我,我才不得已做出这种错事!”鲜血自他额角缓缓流下,洇s-hi了他墨色的衣袍,他抬眼望见陆琮冰冷的眼神,心中便已明白,陆琮向来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背叛,他此次铸成大错,定是难逃一死了。念及此处,他也不再求饶,“十六犯下如此重罪,求主子赐死。”
陆琮发出一声低笑,从桌下密阁处拿出个青玉的小瓷瓶,递给了身后的景修,吩咐道,“去给你这小师弟喂一粒凝碧。”
景修伸手接过瓷瓶,眼中满是不忍,终是在陆琮威压之下,走到十六身前,一拔开小木塞,便有一股异香传出,他手指一翻,一粒通体幽绿的药丸枕在他的手心。
见十六咽下了那粒药,陆琮便起身进了内室,轻飘飘留下一句,“余下的事你便处置吧,可别步了你师弟的后尘。”
不过一炷香时间,跪在地上的十六便瘫软在地,不可抑制的痉挛起来,景修揽起他的肩头让他靠在怀中,俯在他耳边低声语道,“十六,我会替你照顾弟弟的,别怪师哥,救不了你……”
鬼殿规矩森严,凡是犯错的家奴便丧失了葬进墓冢的机会,一切存在也皆被尽数抹去,只得丢弃在荒山野岭中,任凭尸骨被野兽吞食。
可两人共事多年,景修实在不忍如此,便私下里处理了十六后事,将他的骨灰葬在了个不起眼的山头,并未立下碑石,只余下坟冢一座。
景修烧掉了手中最后一把纸钱,低声说道,“我已让景初师兄帮忙,把你弟弟送到落雁城外,寻了个和善的主子做个小侍卫,你也可以放心啦。”
言毕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尘土,向着山下走去。陆琮命他亲自调查十六背叛的事情,言下之意便是让他到二公子那里走一遭,二公子多年前便以少城主自居,势力之大实属不凡,他只身而去,至于能否囫囵脱身,便只得听天由命了。
二公子所居之地位于落雁城中心,里外皆是重重把守,景修仔细查看了其中机窍,便从怀里掏出张人皮面具覆在脸上,转眼间便成了个面相平淡无奇,极不惹人注意的青年。
他设法混进了巡逻的侍卫中,一路摸进了二公子的书房,其内乃是机密之地,为防人窥探,特意安排了暗卫昼夜看守,景修算准了时间,挑换岗的短暂空隙潜了进去。
桌案上堆积着一摞书信,因着时间紧迫,他便从中挑了两封从城主手中发来的书信匆匆扫了几眼,便翻身而出,趁着夜色返了回去。
注:“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一句引用于----宋 -陈亮《梅花》
(七)
景修特意在城中绕了一大圈,确信并无人暗地里缀着他,这才回了陆琮所在的居所。他甫一进去,便见陆琮端坐在高椅之上,正端着碗苦药一口口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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