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握了握她的手,戒指冰凉。老太太看起来并不相信海因斯说的任何一个字,但并没有继续追问。她穿过铺了地毯的房间,像猫一样无声无息,把几本书从办公桌后面的书架上取下来,摸索着一个莱昂看不见的锁,一声咔嗒,然后是保险箱密码盘转动的轻微声音。莱昂看了海因斯一眼,后者看着被窗帘遮挡着的窗户。
塔米娅把一盒子弹放到桌子上,第二盒,第三盒;一把□□,护照,远远不止一本;一个皮夹,一张日内瓦核发的通行证,上面用德语和法语写着“红十字会运输车辆”。她有条不紊地搬运着这些东西,像松鼠清空过冬的存粮。海因斯翻了翻皮夹,里面有些现金,各自折成一小叠,法郎,马克,英镑。
“替我照顾阿尼卡。”
塔米娅树枝般的双手撑在胡桃木桌面上,“我应该告诉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般而言我不推荐人们和狗交谈。”海因斯把皮夹放进口袋里,冲莱昂打了个手势,让他收好剩下的,“你也许还需要处理一辆车,推进河里,撞毁在山路上,方式不限。”
“不是喜欢退休的类型,我从第一天就这么说过。”
海因斯推开了门,“再见,塔米娅。”
——
留着一撮可笑胡子的使馆雇员放下电话。
“警方拒绝设置路障和检查站,”他解释,安东思忖着这个人的声音是本来就这么尖细,还是因为此刻非常紧张,“除非我们解释为什么要找这辆车,而且他们希望我们通过常规外交途径沟通,而不是,我引用他的原话:‘编一个站不住脚的理由浪费他们的人力’。”
也不再需要找这辆车了,安东想这么说,但并没有开口,也许水警两个月后会在港口捞起一辆车,外观完全符合苏联使馆的描述,只是缺了牌照和司机。他们第一次交手的时候,彼得的孩子们花了大半个月才在山谷里找回被丢弃的卡车。那是以色列向叙利亚和埃及宣战的那一年,伯尔尼的冬天尤其恶劣,白天仿佛只持续短短几个小时就结束了,匆忙让位给寒风呼啸的夜晚。酒店里挤满了情绪低落的滑雪者,在大堂酒吧裹着墨绿绒布的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玩纸牌,安东藏在他们之间,等一个借道维也纳来的英国建筑师,以及他随身带着的坎布里亚浓缩铀工厂蓝图。大雪压塌了一段电线,火车比预计中迟了一周,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妥。
在这些栖息在酒吧的候鸟中,安东认得一家意大利人,主要是三个吵闹不堪的孩子,父亲永远在看报纸,母亲总是点一杯橙汁和一杯伏特加,一点点地把它们混在一起;两个阴郁的德国人,从不和对方说话,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雪茄;一群骑术学校的学生和他们肥胖的督导;还有一个总是坐在吧台最右边的影子,如果安东有机会猜三次的话,他会说银行家,图书馆员或诈骗犯。
火车宣布再次停运的那天晚上,安东比平常更迟下楼,餐厅里已经相当拥挤。纯粹是为了躲避那三个互相投掷黄芥末的那不勒斯小恶魔,他坐到了银行家、图书馆员或诈骗犯旁边。后者起先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直到酒保把马丁尼放到安东面前,他才侧了侧头,“该试试他们的威士忌。”
“马丁尼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给你推荐更好的选项。第一次来伯尔尼?”
银行家,安东敲定了一个印象。“第二次,事实上,只是路过,如果不是因为火车。”他打了个手势。
银行家拿起酒杯,铜袖扣在吊灯下闪闪发亮,他的眼睛是绿色的,“敬瑞士铁路。”
“敬瑞士铁路。”
他们各自喝了一口酒。挂在酒柜旁边的壁钟走到了九点,在他们身后,乐队奏响了第一个疲倦的音符。没有人跳舞,雪抽打着高耸的窗户。
“名字是亚历克斯,顺带一提。”
亚历克斯看上去并没有握手的意向,安东也没有动,“本杰明。”
“现在你想试试威士忌了吗,本杰明?”
他想。乐队换了一首曲子,慢悠悠的小提琴。他们聊天,接下来两晚都是这样,亚历克斯谈论去世一年的妻子,安东谈论自己不存在的女儿。身份毕竟只是些手套,戴这一双来取出烤盘,戴另一双来擦墙上的血迹。
建筑师在铁路恢复运营当晚抵达伯尔尼,住进了酒店仅剩的一间顶楼套房。按照计划,他应该在九点一刻到酒吧来,假装惊喜地撞见久未见面的朋友本杰明·里克特,蓝图的缩微胶卷藏在他的钢笔里,本杰明会带走这支钢笔。八点四十五分,安东点了一杯威士忌,亚历克斯向他借了打火机,宣布要到花园里抽烟。
亚历克斯再也没有回来。九点过十分,安东搭电梯到顶楼,径直走向转角处的客房,门关着,但并没有锁,一拧把手就开了。他先看见了翻倒的写字台,然后是昏迷不醒的线人,钢笔和手表都不知所踪,皮鞋鞋底也被割开了。前台并不清楚亚历克斯到哪里去了,他在登记表上填的地址如此潦草,完全无法辨认。门童一口咬定亚历克斯没有离开酒店,至少不是从大门走的,不过早些时候确实有一辆运送食材的卡车开走了,这并不寻常,毕竟卡车一般是清早来的。
留着胡子的使馆雇员清了清喉咙。走廊对面的办公室里,一部电话响了起来。
“不需要找那辆车,”安东告诉他,“他会选择步行,也想尽快出境,他只有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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